倏尔北风大作，夹来的雪絮密密遮人眼。</p>

沈渡望向紧闭的殿门，还是撩袍登上玉阶，到檐下避过风雪。</p>

至于殿内，男子身着囚服，镣铐铁链随膝盖一同垂于地，一转头，多年未见的美人姗姗来迟。</p>

“泠儿……”</p>

“大胆！”</p>

舒太后步履如常，坐到他跟前的主位上，兰芷则是立刻喝断他。</p>

“太后面前，岂容你放肆！”</p>

他再望眼前人，云髻高耸、满身雍容，的确，不是当初的泠儿了。</p>

男人低下眉眼，轻声道：“罪臣梁景，见过太后娘娘。”</p>

总算是规矩了，兰芷转头看看舒太后，这才退至一边。</p>

紧接着便是女子珠石般的嗓音响起：“瞧见叛将之中你的名字，起初我还不敢信，没成想真是你。”</p>

听懂她话中讽刺之意，梁景却不出声，跪坐于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p>

女子摇摇头，凤钗垂下的珍珠跟着轻晃。</p>

她说：“梁景，你叫我太失望了。”</p>

男人捏紧拳头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p>

幸得内殿人都赶出去了，他说这番话才不会被有心人听去。</p>

“太后娘娘，你若是太后，这一辈子我便与你无缘；可倘若……”他倏尔仰起头，浑身狼狈却难掩面容俊朗，“倘若你不是了，王爷许诺我，会成全你和我。”</p>

砰——</p>

一句成全落地，女子手中玉如意砸出去，砸破他额角，又坠地摔个稀碎。</p>

“成全？哀家何时要过谁成全？我从咸福宫偏殿到入主仁寿宫，向来是我自己，成全我自己。”</p>

当年舒广捐身，舒氏后继无人，只有送舒家女儿入宫以笼络君心。</p>

舒泠，便是那一辈女儿中最为出色的。</p>

只可惜“我生君已老”，十八岁的舒泠听说，皇帝已然五十有六，比自己的父亲更为年长，自是不愿往这火坑里跳。</p>

更别说，她早已芳心暗许，与眼前人两情相悦。</p>

大选前一日夜里，她立在高高的院墙内，隔着镂花石窗问他：你肯不肯跟我一起走？</p>

梁景最会哄她高兴的，俏皮话说不完，可只有那一夜的沉默，叫她永生难忘。</p>

“我如今都是太后了，”她盯着人头上鲜血，声线都有几分虚晃，“你既然从了军，不来效忠我，反去投靠我的政敌，助他夺我的江山。”</p>

“梁景啊梁景……你这道貌岸然的懦夫，怪我当初瞎了眼。”</p>

鲜血迈过眉骨，直直淌进男人眼眶。</p>

腕上镣铐沉沉，他甚至没法抬手替自己擦拭，在满目猩红中对人说：“我没有办法了，真的没有，他是皇帝……”</p>

女子阖目别过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p>

“把他给我扔回去，”她的声音轻而有力，“判腰斩。”</p>

听见这个刑罚，就连兰芷都是面色一变。</p>

腰斩，便是用斧头将人砍成两截，行刑后却不会立刻死去，要神志清明痛上许久才会咽气，历朝历代都是几废几兴的酷刑。</p>

兰芷想再劝劝，毕竟这是自家姑娘唯一深爱过的男人，处死便好，又何须这般折磨。</p>

可她唇瓣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p>

最终，她应一声“是”，到外殿传话。</p>

沈渡自然不识得梁景，抬脚跟人往里走，却是一路沿着那人的血迹。</p>

等他进去见到人时，女子面色沉沉，却也看不出方才的悲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