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抬起头，她的眼中有混沌的水汽。这水汽从大理的王宫氤氲到草原的王帐。</p>
“老段，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p>
段义平坐在地上。</p>
和她坐在一处。</p>
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松开。</p>
乌兰笑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她像是要把自己最隐秘的伤口，撕开，给段义平看看。</p>
“老段，实话告诉你，我是营妓的女儿，我的生父不明，我根本不是西狼国的公主。我将大汗骗到月牙泉，给他的酒里下了药，自己偷偷跑来大理和亲的。”</p>
她终于说出了这个埋藏心中已久的秘密。她看着段义平的神情。她等待着他的惊讶、厌弃、鄙夷。</p>
然而没有。</p>
段义平的嘴角颤了颤。他转身抱住她，用白袍裹紧她。他好想把她揉碎了，永永远远揣在胸口。</p>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草原的公主。我爱的只是你。乌兰，你听我说，你要相信我，草原上的人不都信奉长生天么，你是长生天的女儿，你是最美好的小乌兰。”</p>
乌兰看着窗棂上洒下的皎洁的白月光。</p>
她搂住老段的脖子，吻了上去。</p>
到这一刻，到她与老段分享秘密的时刻，她全身心地相信老段。</p>
当她的心被西狼国的文书打到地狱的时候，老段又把她的心打捞回了人间。</p>
她嫁给老段两百多天了。她和老段一起看过风花雪月，一起听过晨钟暮鼓。老段像温和的春风，拂过她，一日又一日。</p>
她想和老段，做一回真正的夫妻。</p>
那么，她纵便是离开，心里也觉得对老段有个交代了。</p>
是的。</p>
乌兰打算离开。</p>
从得知西狼文书内容的那刻起，她思索了好久。</p>
文书有异。她担心国印被盗，阿布有难。她想回去看看。</p>
如果阿布真的出了事，她要拼上性命，去救他。阿布养了她十四年。她尚是婴儿的时候，是阿布用羊汤给她洗三。她六岁的时候，说过，我爱阿布，永远永远。这辈子，她不管走到哪里，都不能舍下阿布。这是早已融入她骨血的东西。她的归途。</p>
如果阿布没有出事，她要去向阿布问个清楚。阿布曾说，草原上的狼，捕杀猎物的时候，非常凶猛。狼群不会与别的狼群合作，共融，他们各自独立。如果狼群首领死去，狼群内部会展开一场厮杀，来决定谁是下一任的狼群首领。草原上的汉子和狼是没有区别的。眼里没有对错，只有输赢。她要问阿布，是不是真的要她去给缅国公主抵命。阿布若点头，她就顺阿布的意，心甘情愿地去死。</p>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回西狼看看。</p>
从前，师父给她念过一首中原诗。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p>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年的月亮。</p>
她只能把性命，还给阿布。把身体，送给老段。</p>
她的吻，是笨拙而隆重的。</p>
她的脸上爬满了眼泪。</p>
段义平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p>
“乌兰，我知道你今天很难过，你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什么都好了。我不会把你交给缅国的。有我在，你什么也不要怕。”</p>
乌兰褪去身上的衣裳，满床的雪花白。</p>
月色映着她的脸，段义平觉得洱海中所有的水都在她的眼中荡开了。</p>
段义平移开目光，上了床，躺在她身边。</p>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竹，拔了节。</p>
乌兰的勾引带着草原的蒙昧和像是上战场一样的决绝。</p>
他轻声问她：“你爱我吗？”</p>
乌兰没有回答。</p>
她的手攀爬过来，要解他的衣裳。男女之事，那朵已经教过她了。她想，或许也没有那么可怕。纵便是非常非常疼痛，她也是能为老段忍一忍的。她对老段，作恶多端。老段欺她一回，是应该的。她就不会再有亏欠了。她和老段就扯平了。</p>
段义平又问了一声：“乌兰，你爱我吗？”</p>
乌兰不知道，这根本不是老段想要的欢愉。</p>
老段不想跟她扯平。压根儿不想。</p>
老段不需要她孤勇地献身。</p>
肉体之欢，易得。两厢奔赴的爱，才最珍贵。</p>
好多次，他听到她在梦里喊，阿布，我爱你。她今晚，亲口承认，她跟忽穆烈根本不是父女。那份爱到底是怎样的爱呢？</p>
她想要做什么，段义平已经猜到了。</p>
段义平将被子盖到她身上，道：“乌兰，咱们睡吧，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