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冷风似乎从勤政殿的四面八方灌进来,凉飕飕的。</p>
阿九一霎时回到了在敌国做质子,被关进黄金笼子中的时候。那时,他是个消瘦的少年。听着耳边的蛮语,看着那些鞑子狰狞的面孔,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左右不得。</p>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骨子里的阴郁便褪不去了吧。</p>
丧母。</p>
失怙。</p>
兄长暴毙。</p>
宫廷斗争。</p>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p>
龙椅上的诸多权衡。</p>
他对所有人都心怀戒备。好不容易对一个偶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幻戏伶人——那个叫孟昭阳的女子放下戒备,结果却给了他出其不意的一击。</p>
他难以接受他眼中世间最单纯善良、满心都是他的女子,惦记着旁的男人。</p>
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宫变未久,他备感孤独的时刻。</p>
乌兰的背叛,成了压在他身上千斤重的石头。</p>
他用手扶住桌案,看着内侍们架着乌兰往外走。</p>
他等待着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p>
然而,她说出的话,句句带刺,火上浇油。</p>
他何曾想与她走到这一步?</p>
他何曾想这么难堪?</p>
昔作一水鱼,今成两枝鸟。</p>
马前泼水。覆水难收。</p>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官家,皇后娘娘是冤枉的,奴婢,奴婢有隐情,禀与官家,请官家明察!”</p>
来人是孟昭云。</p>
她的出现让阿九和乌兰皆有些错愕。</p>
乌兰忙道:“昭云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我没事。你莫要担心。”</p>
孟昭云扭头看了乌兰一眼,眼中含泪:“娘娘,事到如今,您为何不实话实说呢,您与官家是夫妻,凡事说开了,官家会体谅的。您不必再遮掩了……”</p>
乌兰一愣。在这个节骨眼上,孟昭云说这话是何意呢?当初在大理王宫,孟昭云是老段召来的幻戏伶人。她跟老段曾经是夫妻,孟昭云是知情的。难道,孟昭云此刻要在御前说出真相?那不等于是葬送老段的性命么。难道,她到底是信错了孟昭云?</p>
就在乌兰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孟昭云道:“官家,真正与净空法师有旧情的人,是奴婢啊。奴婢与他,在大理相识,有过婚嫁之约。后因戏班之事,生出龃龉,两相怨憎,竟致成仇。他出家为僧。奴婢携皇后娘娘,辗转到中原谋生。皇后娘娘心地善良,重情重义,一直为奴婢与净空法师失了姻缘而惋惜。不久前,皇后娘娘在宫中发现他的踪迹,便百般想法子,欲让奴婢与净空法师重归旧好。净空法师无有此心,再三拒绝。为着奴婢的名节,为着中宫的颜面,再加之净空法师出家人的身份,事情没有办妥之前,皇后娘娘便瞒着众人,包括……包括官家……”</p>
孟昭云拭了泪,继续道:“皇后娘娘过于实心了。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可瞒的呢!今晚,皇后娘娘出宫之前,奴婢拦她,她说,早先,我们姊妹俩混迹江湖、微末之时,得过净空法师的关照。他有难,不能见死不救。说到底,都是为了奴婢。皇后娘娘想让奴婢,终身有托。”</p>
阿九的眼神,犀利地打量着孟昭云。</p>
他在揣度她话里的真假。</p>
孟昭云缓缓从怀中摸出一只和田玉佩来,叩首呈上,道:“这是当初退婚时,他还给奴婢的定情信物,奴婢多年来,贴身带着……也许正是因为这枚玉佩,皇后娘娘才认定奴婢不忘旧情,助着奴婢与他破镜重圆吧……”</p>
孟昭云的神情,诚挚又悲痛。</p>
阿九不由得信了几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