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行至琼华殿,宫人们捧了热水来,乌兰用帕子浸了热水擦过脸,又喝了半盏热滚滚的红枣汤,渐渐从大起大落的情绪中彻底苏醒过来。</p>
抬头,见阿九已换了常服,站在她身边。</p>
劫后的安稳,似乎更加可贵。</p>
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竟如一场梦般。</p>
醒来的乌兰,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按穆雪松所说,让西狼人插手此事。既然阿九能够全身而退,说明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太庙周围,或早已布下了细细密密的网。但凡有异动,便会被顺藤摸瓜地追查到底。如果乌兰当初轻举妄动,今日,被清算、被处决的,就是她。</p>
敌国细作,按律处之以极刑。</p>
乌兰微微一凛。</p>
看来,好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注定她在中原的路,还没有走完。注定她和阿九的夫妻情分,还未尽。</p>
殿内萦绕着果香。</p>
小皇子被放进摇篮,阿九坐在摇篮边,捏着他的小脸蛋儿。乌兰走上前,他自然而然地握住乌兰的手。窗棂的罅隙里,透进丝丝缕缕的秋风。他像在外忙碌完归家了的丈夫般,与妻闲话。</p>
“昭阳,悯儿是什么时辰出生的?”</p>
“辰初一刻。”</p>
“该喂奶了吧。”他招招手,唤奶娘过来。</p>
穆雪松选的奶娘很是健壮,高高大大的。</p>
奶娘将小皇子抱起,小皇子却还是在睡,一点儿也没有要吃奶的意思。</p>
“小皇子出生几个时辰了,怎么一直沉睡不醒呢。别是先天有缺吧?传个太医来瞧瞧。”阿九忧心道。</p>
乌兰摇头:“怎么会有缺呢?这孩子是我亲手接生的。落地哭声洪亮极了。”</p>
其实那会子,贤德宫场面混乱,乌兰不得已将手伸进方灵山的下体拽出孩儿,十分紧张,加之,又时时刻刻戒备着太后的人会来抢子,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孩子是否有缺。只记得宫人大喊是个皇子,以及孩子那萦绕在贤德宫久久不散的初啼。</p>
听阿九这么说,她也有些慌。</p>
再一想,她将孩子抱着去太庙,一番动荡,孩子居然一直没有醒。难道真的有什么问题?</p>
穆雪松过来,道:“官家多虑了。小皇子只是嗜睡罢了。奴婢从前听民间的老人们说,刚落地的孩子嗜睡啊,是福气呢。”</p>
说着,穆雪松将孩子抱着,来殿内来回踱了几步,拍了拍。</p>
少顷,孩子醒了,哼唧了几声。</p>
奶娘顺遂地喂了奶。</p>
阿九和乌兰俱松了口气,放下心来。</p>
乌兰欲向阿九说催产药的事,门外忽地传来殷鹤的求见声。</p>
阿九命他进来。</p>
他上前,附在阿九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p>
阿九连忙起身,向乌兰说了句“昭阳,你好生照料孩儿”,便大踏步去了。</p>
隆佑宫。</p>
空荡荡的。</p>
所有的仆役,都被驱尽了。</p>
只有服下了“蚀骨穿肠毒”的乔太后,和守在她身边哀泣不止的乔灵。</p>
殿内的黄金妆台,冷冷地看着乔太后受蚀骨穿肠之苦,脸上的皮一点点皱起,满头雪白。</p>
香炉里仍旧燃着晴雪香。</p>
这是母仪天下十多年的乔太后,最后的体面。</p>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乔太后道:“灵儿,扶哀家起来,你表哥来了。”</p>
乔灵双眼红肿道:“姑母,您都这样了,还能分得清脚步声是谁的么?”</p>
乔太后面皮抽搐着,笑了笑。她乔香儿是谁,纵是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比千万个人强。</p>
她只不过对殷鹤说了一句话,就料得到,阿九,必来。</p>
果然,阿九和殷鹤,出现在床榻前。</p>
阿九一张脸沉郁着,但到底不忍直视乔太后此刻这副被痛苦折磨的样子,别过头去。好歹,乔太后从幼年便抚养他,匡扶他登上帝位。母子相称若许年。记得从前在月梨殿,阿九刚会说话的时候,除了会喊“父皇”“母妃”,便是喊“乔阿娘”了。</p>
时光荏苒。他们母子之间,竟走到了如今这一步。</p>
“有什么话,您说吧。”</p>
乔太后颤巍巍地指着殷鹤,道:“你,退下。”</p>
殷鹤犹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