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战将领们的死，对士气影响很大，西狼亦难在短期之内培养、选拔出那么多新的将领，故而，军中此前热议的关于“九月大举南下进攻”的战略，被搁浅。</p>

加之，巫师的卦象里，灭掉中原，乃长久之期，忽穆烈决定，顺应天意民心，暂停南侵步伐，休养生息。</p>

四月底，忽穆烈带着死里逃生的蒙哥赤，率西狼一众大臣，前往呼伦贝尔祭天。</p>

每旬日一次的练兵，改为每月一次。</p>

边疆屯兵，缓慢向西抽减。</p>

种种迹象表明，西狼与中原，未来将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平稳局势。</p>

那木罕的这一举动，让白若梨心中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砰”的一下，松缓了很多。</p>

日日夜夜担心的、惦念的事情，有了好的进展。积贫积弱的中原朝廷，可以在异族的欺凌中，得以喘息。</p>

她把面孔埋在掌心，不觉流泪了。她知道，这眼泪是为方砚山而流、为无数死在北境的英魂而流。</p>

在军火库中被炸死的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有累累的汉人血债？哪个不曾在中原故土大肆屠杀？</p>

不管那木罕是基于什么原因做这件事，到底是为她报了仇。</p>

我懂你。</p>

这三个字，比我爱你更重。</p>

让白若梨在五月这个清清凉凉的四更，淌出了无尽的心酸。</p>

她从小长于边陲小镇，从记事起，就被母亲灌满对异邦的仇恨。她没有孩提时代，亦没有少女时代，她从来都是老气横秋，活得沉甸甸的。</p>

她十六岁，就闯入敌营，暗杀拓跋金。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p>

后来，她在敌营捡回周九，得知他皇子的身份，与砚山一起，歃血盟誓，保他回洛阳。一路，刀光剑影，凶险万分。</p>

好不容易，周九登基，砚山成了朝中赫赫一品武将。开始抵御外侮，血战蛮夷。却受同僚排挤，暗中陷害。</p>

洛阳没有守住，朝廷迁都临安，砚山愤懑难平。她害怕周九忌惮砚山，又害怕砚山怀疑她心慕周九，夹在其中，百般为难。</p>

砚山戍边的日子里，她数着月缺月圆。</p>

春闺梦中，夜半醒来，以为他战死沙场，悲断肝肠。</p>

砚山被困寒香台，她冲进宫中，质问周九。砚山在以为自己大限将至时，想到的，竟然是成全她和周九。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夫妻十几年，砚山与她，同样没有安全感。</p>

他们都是活得太克制、太隐忍的人。</p>

凛然正气半生，只会自苦。</p>

习惯把所有的灾难，都扛在自己肩头。</p>

砚山死后，她代夫出征，战场上士兵们高举戈矛，齐声喊“夫人！夫人！”她身穿铠甲，手心发抖，却不允许自己害怕。她要用血肉之躯，为百姓蹚一个太平。</p>

就连她瞎了，也来不及悲伤，挖战壕，设弓弩。</p>

她是白若梨，方砚山的遗孀，所以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害怕，没有资格悲伤。</p>

她其实真的很累了。</p>

家国天下，时时担忧。</p>

命运可曾有半点馈赠于她？</p>

父亲，母亲，丈夫，全都死了。</p>

成婚第四个年头，丈夫便在战场上受了胯下伤，从此不能行夫妻道。</p>

她无儿无女。</p>

无根无基。</p>

瞎了双眼，连个囫囵完整的身躯，都不能保全。</p>

她无限深沉地爱着这个人间，可是人间爱她吗？</p>

少年那木罕，触动了她心底最脆弱的东西。</p>

她的眼泪越发汹涌，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中，泛起涟漪。</p>

那木罕慌乱道：“阿姐，你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