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看见父皇的嘴动了。</p>
她连忙把耳朵贴过去。</p>
“昭阳,昭阳……”阿九干枯发白的嘴唇,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p>
七魂去了六魄的他,在梦里仍是念着这昭阳殿的主人,他的皇后,孟昭阳。</p>
凭栏不尽天明,西风满地落英。</p>
残生惊涛未醒,唯剩半床花影。</p>
昭阳殿里,没有昭阳,只有他了。昭阳,你此刻在做什么呢?你在段和尚身边,会拥有真正的快乐吗?是不是就像多年前那个吹着口哨的少女,没有悲伤,只有明媚。</p>
阿九接连呕了几下,绿色的胆汁,触目惊心。</p>
太医见状,哽咽地说了句:“官家……官家怕是不好了啊……”</p>
知安、天象司的执事官、内侍宫人们,听闻此言,都跪在地上哭了起来。</p>
正在这时,靴履在地上奔跑的声音,急急传来。</p>
一个身影,如风般刮进殿来、刮到榻前。</p>
是乌兰。</p>
乌兰回来了。</p>
她手上捧着一个拳头大的油纸包,好像那是极要紧的宝物。</p>
“阿九,你看,我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你吃了它,会好的……”</p>
床榻上的人,听见她的声音,竟像是被一双手从地府拉回一般,缓缓睁开眼。</p>
“昭阳,你怎么回来了?”他嘴角扯出一个笑来,那笑是茶盏中泡开的菊,硕大的,空洞的。</p>
“我当然要回来,我骑快马去了祁州,你知道祁州是什么地方吗?专门产药材的地方。我听市井中一个老者说,祁州有一家药铺,卖‘七星回魂散’,我便去买它回来……”乌兰满身赶路的风尘。</p>
“没用的,昭阳,命到此处,药石无医……不过,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高兴……”</p>
阿九说着,肺腑里扯出长长的浊气。</p>
那是将死之人的腐烂之气。</p>
他屏退了殿内的人,干枯、僵硬的手,爱怜地拂过她:“傻瓜,你不该回来的。你回来做什么呢?”</p>
“我不回来,去哪儿?”</p>
拂落岁月的柳绿花红,她在他的温柔里顺流而下。</p>
这一刻,她又是他的小姑娘了。</p>
“跟段义平走。我早该放你跟他走的。”</p>
几度欲灭的烛光中,他看见乌兰摇头。</p>
“我不走。你病成这样,我怎么走?”</p>
乌兰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宫人,命速速去煎药。</p>
阿九长叹一声,道:“这辈子,我误你何其多。”</p>
乌兰忽然就哭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哭得止不住。把心里肺里,哭成多雨的江南。像是要把一生的遗憾哭得干干净净。</p>
“你从来没有误我。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后悔过。”</p>
“真的吗?”</p>
“真的。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想去御苑里偷看三河马,我还是想遇见一个叫阿九的养马小厮。”</p>
阿九灰暗的眼角,颤了颤。他的手摸索着,从枕下拿出两道通关文牒,交给乌兰。</p>
他早就准备好了。</p>
原来,他早就打算放她走了。他给殷鹤下了一道密令,在恰当的时间,宣布皇后驾崩,与官家合葬皇陵。</p>
两道通关文牒。他为她做了周密的打算。</p>
他默认最使他嫉妒的刺,长满心头。</p>
不管她去哪儿都行。他只要她过得好。</p>
“昭阳,忘了这宫廷,天高海阔,好好儿生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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