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是想抓住的。</p>

他想抓住的很多。</p>

江山，子民，祖宗的基业，金銮殿上的乾纲独断，他喜爱的女子，他疼爱的孩子。</p>

可越临近死亡，他就越能品尝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p>

这一生，他想抓住的，都没能抓住。如满园芍药开落，如风逝于指间。</p>

他刚登基时，发下宏愿，要创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他用尽了全力，做到了“天命中兴”。然而，不过是昙花一瞬。父兄留给他的，是一个积弊已久、冗官冗兵冗费的破碎河山，他拼命缝补，也没能复原。身为刘姓子孙，他不能打破先人留下的“重文抑武”的祖制。这是让他深感无奈的桎梏。</p>

异族窥伺，朝野动摇，他维安数十载，身体如塌下的断壁颓垣。</p>

后宫阴谋重重，他辛苦栽培的子嗣，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孩子。</p>

边境战火纷飞，他最疼爱的女儿知意，血洒疆场。</p>

他的希冀一寸寸枯败。</p>

他愿意放手了。</p>

不见昭阳宫内柳，东风一夜到瑶州。</p>

当他对她说出“忘了这宫廷”五个字的时候，他内心酸楚而释然。她似雁飞来，又似雁飞走。他的生命停滞了，她还有辽阔的下半生。甚好。</p>

乌兰没有接那两道通关文牒。</p>

她看着阿九。</p>

她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凝神看着他了。她的眼里有青鸾，有远山，有轻烟，有他们所有所有曾经拥有的缱绻。</p>

“你知道知意之棺刚回那晚，我去做什么了吗？”乌兰道。</p>

阿九的手指微微蜷了蜷。</p>

“我知道，你去见了……”</p>

“不，你不知道。”乌兰犹豫一番，将知意写给段义平的那封信从袖中取出来，递给阿九。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看了这封信，可能会愤怒，会气恼。但我还是决定给你看。横竖，这件事，我已经做了。我只是想满足女儿的遗愿。我希望你同我一样。知意走得太早了，我们能给她的，太少了。如果连她最后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我会很不安。”</p>

阿九的视线已经很模糊了，看什么都晃晃悠悠的。</p>

他艰难地把信看完了，沉默好久，终于叹了一声：“罢了。”</p>

他呕出的胆汁的味道，夹杂着药味，混着香炉里的安息香，在门窗闭合的寝殿，氤氲出极苦涩的雾气来。那雾气包围着阿九和乌兰，把他们的心，缠了又缠。</p>

“十四岁那年，我做了大理段王爷的王妃。大理有很多寺庙，夜夜都能听见佛音。段王爷是个很温和的人。他因为对我生情，误判了形势，相信西狼，拒绝了中原方砚山将军的联兵计划，失去进攻西狼的绝佳时机，最终导致灭国。大理国破那天，仿若人间地狱。他在烈火中剃度，飘然而去。因为这一点，我始终心怀愧疚……”</p>

乌兰第一次对阿九如此推心置腹。</p>

从前，她总是觉得，他的多疑，会曲解她。他的喜怒无常，会祸及老段。他的雷霆之怒，会让他们本就脆弱的夫妻之情，风雨交加。</p>

她有她的骄傲。草原女子的骄傲。不肯低头。</p>

她觉得他应该懂她。</p>

没想到，他到弥留之际，还深深地认为，她对老段有男女私情。</p>

他此刻这样的成全，他以为的大度，不是她需要的啊。</p>

“禀皇后娘娘，回魂散煎好了。”小宫人在门外道。</p>

“送进来。”乌兰道。</p>

门推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