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之母忠烈殉国，天下正义之士皆惜之痛之。先帝生前，待端王甚是怜爱，更是嘱咐曾为赵王的官家，要善待幼弟。何来见弃之说？当此社稷危难之际，你出言不端，蛊惑人心，枉为中宫！”</p>

那妇人说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是极严厉，掷地有声。</p>

李氏看了眼来人，本欲张口呵斥，但见门外那一队手持遁甲的兵丁，气势顿时浇灭了许多。</p>

她想不通，这个妇人不过是宫中一个不起眼的太妃而已，先帝众多嫔御之一，她凭什么能调兵遣将？凭什么能如此大摇大摆地闯入慈元殿？</p>

她是本朝皇后，手掌凤印，先帝生前曾向顾命大臣说道：“吾家好儿媳，陇原李氏女也。秀毓名门，实为良配。”</p>

一个婢子出身的人，凭什么能堂而皇之地教训她？</p>

是的。这个乔太妃，名唤香儿，是从前端王之母漓妃身边的掌事宫女。</p>

当年，漓妃从梨花台跳下，香消玉殒，乔香儿本欲随主子离去，可放心不下漓妃留下的皇子端王，便活了下来。据说，先帝曾数次不知不觉走到月梨殿，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只有乔香儿还在低头拾着地上的落花。</p>

先帝问道：“漓妃已故，旧人离散，汝何以在此拾捡落花耶？”</p>

乔香儿泣道：“如那花谢水溢，酒冷茶凉，世有凉薄之人，亦有长情之人。奴虽卑贱，心念旧主，愿做那一心一意的长情人。”</p>

先帝大恸，封其为修仪，将端王交予她抚养。</p>

是而，乔香儿算得上是端王的半个养母。端王素来以“乔阿娘”呼之。</p>

李氏左思右想，冷静下来，她坐在慈元殿的正中央，向乔太妃道：“正因社稷当此危难之际，储君人选，事关千秋，更要慎之又慎。难道，官家尸骨尚未入殓，乔太妃便想趁火打劫么？抑或是周家对朝廷有不臣之心，想择主另立？”</p>

宰辅等人闻听此言，忙跪了下来。</p>

原本是一片忠心，被李皇后这么一讲，提及端王之人，倒成了“私心”。</p>

乔香儿不慌不忙，笑了笑：“周家若果真有不臣之心，便不会任由官家用周大将军的人头去向北凉换取求和的盟约。忠奸千古事，由后人评说吧。”</p>

她一挥手，门外的兵丁闯入。</p>

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如大雨前的雷声阵阵。</p>

李氏站起身来，脸色有些发白：“你们想做什么？”</p>

乔香儿道：“这几日宫中乱得很，皇后娘娘年轻，身子骨儿不大好，恐劳累成疾，便送入慈宁殿，好生歇息吧。”</p>

李氏怒呵一声：“放肆！本宫是皇后！本宫要守在灵前主持大局。本宫要为大梁社稷，挑选新君！本宫绝不能让一个杂种坐上龙椅！御林军，御林军，御林军何在……”</p>

话还没说完，李氏的口中已被堵上白绸。</p>

乔香儿凑近她：“官家失德，日御数女。又听信国师之言，采处女之血炼丹。登基不过百日，洛阳已有数千名少女遭殃。当中不乏御林军的姊妹亲眷。如此，失尽人心，还指望御林军拼死相护吗？”</p>

李氏往殿外看，果然不见御林军来救驾。</p>

一张俏脸煞白起来。</p>

待到送走李氏，慈元殿安静了片刻。</p>

众臣鸦雀无声。</p>

就连庭间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听得分外清楚。</p>

乔香儿并未坐下，仍站立在群臣面前。</p>

宰辅赵识顾盼左右，清了清嗓子，俯身道：“请乔太妃上座。”</p>

乔香儿仍未落座，看了一眼宰辅身后的诸人，缓缓道：“卿等是何意啊？”</p>

那几人皆是三品以上的重臣，历经宦海沉浮，身侍两朝，个个老于世故。</p>

皇后的想法，他们是明白的。若在宗亲中过继一个幼子，孩童好拿捏，皇后便成了掌政的太后，天下至贵。李氏仍可保满门的富贵，甚至比官家活着的时候，更上一层楼。</p>

可若是端王登基，皇后则变成了“皇嫂”。寡居于宫，地位尴尬。前朝、后宫都将难有立足之地。她怎能甘心？</p>

当下，众臣想了又想，决定顺势为之。但他们留了后路。若是皇后的娘家陇原李氏联合外臣前来京师，形势有变，便推脱自己被刀枪所逼，不得已而为之。</p>

少顷，众人齐声道：“请乔太妃上座。”</p>

乔香儿这才款款坐下。</p>

那月白纱的袍子扬起，又落下，仿佛在慈元殿中下了一场六月雪。</p>

门外那些持遁兵丁，多半都是周秉忠将军当年的老部下。</p>

风云变幻之中，他们与她一起，赌了这一局。</p>

城门楼上的丧钟一声一声地敲着。</p>

悲鸣之声，响彻洛阳城。</p>

乔香儿看了看众人，声音和软下来，道：“卿等皆知，吾儿端王，素来仁孝。为国为民，以天潢贵胄之身，亲入敌营为质子。先帝在时，每常语与诸人，幼子聪颖，胆识过人，或成大器。今，官家崩逝，家国无主，近支皇室血脉当中，唯剩端王。于情于理，当迎端王入宫，承继大统，卿等以为如何？”</p>

宰辅赵识叩首道：“乔太妃所言甚是。”</p>

众人随之道：“乔太妃所言甚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