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我们便动身出发。</p>
洛阳的那两队人马该是不远了,我们此行需得小心翼翼,掩人耳目。</p>
周九又安排了一个身形同他相似的护卫,假扮成他的模样,坐镇白锦园中。</p>
月色溶溶。</p>
我跪在我娘房门前,磕了三个头。</p>
走到门口,我扭头,看到我娘站在那棵梨树下目送我。</p>
原来她没有睡着。</p>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p>
家仇与国仇,我娘心里明白。</p>
周九的身份,砚山和我的希冀,我娘心里亦明白。</p>
她看着我一步步离开白锦园,轻轻说了声:“若梨,让小风陪着你,那丫头是个机敏孩子,你要好好儿的……”</p>
娘送我这一幕,跟她当年送我爹远行时一样。</p>
我知道,她还有没出口的半句话:“你要好好儿的……记得回来。”</p>
她怕,怕我与爹一般,一上远行道,天涯去不归。</p>
此番乘船远渡,除却路上遇见了几回风浪,竟意外的顺畅。</p>
历时数日光景,终于渡过了黑水河,进入宛平府的地界。</p>
乔装打扮一番,踏进了宛平府。</p>
刚一踏入城门,周九便发觉了不对。</p>
宛平府虽不如洛阳繁华,但也是个商贸频频,人口众多的州镇。</p>
这样一个地方,青天白日里,街道上竟没有一处人烟。</p>
即便有一两个路过的,也是小心翼翼,大步疾行,气都不敢多喘。</p>
正疑惑间,一位担着柴火的老者急匆匆路过。</p>
方砚山一个闪身上前,拦住老者。</p>
那老者吓得撒开了担子,全身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想做甚?”</p>
我赶忙上前,推开方砚山,笑道:“老丈,我们是外乡来投亲的。只是这处镇子十分怪异,全然不似往常。敢问老丈,这镇上可是发生了什么?”</p>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见并没有恶意,他才又将那担柴担在肩上,“唉,别去了,这镇上的人但凡能逃的都逃了,想来你们所投的亲,也不在这了。”</p>
我愣了愣,心头觉出不祥,莫非……</p>
“北凉那边打过来了!眼看着就要打过黑水镇,往中原来了!咱们镇子同那黑水镇离得不远,要是北凉当真打过来,这镇子也快要遭殃。听我老汉一句,逃吧,赶紧逃!迟了就来不及啦!”</p>
兵戈之下,百姓流离失所。</p>
周九打量着老者:“既然如此,老丈……为何还留在这,不去逃命?”</p>
老者苦笑两声,树皮般的脸上立时交织出几道裂痕,“逃?我两个儿子都被拉去充了兵,死在战场上,儿媳妇又带着孙子跑了。全家人走的走,散的散,拢共就剩老汉我一个,还逃了作甚?将就活,能活一日是一日吧。”</p>
方砚山双唇紧抿,额角紧绷,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p>
洛阳城里,皇帝崩逝的消息传到北凉。鞑子们便想趁火打劫了。</p>
片刻的挣扎之后,方砚山什么都没说,只是从怀中摸出几块散碎银两,悄悄放在了老者身上。</p>
寻了户不打眼的农家住下,我们一行几人各怀心事,食之无味地吃了几口。</p>
我忧心着远在黑水镇的娘亲。</p>
我们出发未久,黑水镇便遭此劫难。</p>
我知道,方砚山比我更加煎熬。</p>
一旦黑水镇被破,那就意味着上到守城将士,下到无辜百姓,皆会沦为尘土。</p>
我们所熟知的,所珍爱的一切,也都将被践踏。</p>
这对于誓要守疆卫土的方砚山来说,无异于是锥心碎骨之痛。</p>
垂下头,掩住眼中汹涌的愤恨和不安。</p>
我想回去。</p>
可是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凭我们几人微薄之力,即便回去了,也无补于事。</p>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p>
方砚山怔怔地看了远处许久,对周九道:“不管发生什么,我说了要护你回去,那便要护到底。”</p>
只有周九回了洛阳,向鞑子发兵,黑水镇,乃至九州山河,才算是真正的有救。</p>
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早饭已经准备好了。</p>
这户农家住了一对老夫妻,为我们准备早饭的就是老夫妻当中的那位阿婆。</p>
我端着破了个口子的青花碗,用筷子搅了搅碗中清汤寡水的杂米粥。</p>
阿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咱们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的……”</p>
我笑向阿婆道:“甚好。”</p>
方砚山喝了一大碗,道:“咱们赶紧出发吧。”</p>
正说话间,忽然瞥见院外,来了一群官兵。而领在官兵前头的,竟是阿婆的丈夫,那慈眉善目的老爷爷。</p>
他一边走,一边问那官兵:“军爷,交出那榜文上的人,当真有一百两黄金么?”</p>
我抽出一根银针。而方砚山和周九也将刀锋向外,全身戒备。</p>
气氛胶着,一触即发。</p>
那领头的官兵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p>
我手中银针一闪,将发未发之时,却见那官兵跪地顿首道,“恭迎殿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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