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p>
司南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远远地看着白茵给鲛人喂食。白茵细瘦得跟麻杆一样,硬生生地把一整箱混着冰碴子的鱼拖到水族箱前,拎报纸似的全倒进了水族箱。</p>
鲛人在水族箱里游来游去,见状张开獠牙里进外出的血盆大口,把冰碴子和鱼囫囵吞了,还目光灼灼地盯着白茵手里的泡沫箱子。</p>
“别看了,”白茵的指尖在水族箱上点了点,“科长说你再这么不讲究吃相,就把你扔下水道里放生。”</p>
鲛人吓得翻了个跟斗,恹恹地躺回去了。</p>
“白茵姐,”司南扯着嗓子喊,“老大走了多久了啊?”</p>
“一天多吧。”白茵瞟他一眼,“怎么了?”</p>
司南攥着手机,像是要用眼神在屏幕上凿出两个洞来,“老大说如果她也失联的话,我们就……”</p>
“科长每次都这么说,”白茵轻飘飘地打断他,“她拿这话当标语用的。怎么这次你这么紧张?”</p>
“因为她这次没带我啊!”司南委屈巴巴的,“她带檀真那个男狐狸精都不带我!”</p>
白茵听得牙疼,“你放心,你永远是科长最叛逆最不省心的废物儿子,谁都动摇不了你在她心里的位置。”</p>
她斩钉截铁道,“檀真也不能。”</p>
司南怒了,“我并不会因为你这么说就被安慰到好吗!”</p>
——</p>
山神庙外是一圈爬满青苔和藤蔓的围墙,周围的树木明显被砍伐过,又种了一圈槐树。槐树属阴,此地水雾缭绕,又有槐树环伺,是将聚阴在条件限制下做到了极致。</p>
裴雪听终于见到了火光。</p>
人群两侧点起了火把,却驱不散入骨的寒意。那点微弱的火光在雾气里甚至显得模糊不清,像是什么巨兽的眼睛。</p>
围墙的角落里堆着几具白骨,裴雪听看见几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人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那些白骨被藤蔓紧紧缠绕,那些单薄的影子也不能移动分毫,只是悲悯而温柔地注视着被村民簇拥的两人。</p>
裴雪听静静地和他们对视。</p>
幽魂惊觉裴雪听也许是可以看见他们的,于是他颤抖着说了一句话:“不要交出你的名字。”</p>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他脚下的白骨就被藤蔓勒得咯吱咯吱的响,幽魂也露出被人掐住脖子似的痛苦表情,几欲跪伏下去。</p>
为首的老者推开了山神庙的大门,带着霉味的风席卷过来,裴雪听忍不住捂住了口鼻。</p>
一具陶制的山神庙高坐明台之上,半个身子被梁间悬挂下来的帷幔遮住了,上头色彩斑驳,俨然是经历了时间的洗礼。这本是具再普通不过的山神像,但庄严的眉宇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邪气。</p>
但神像前供奉的却不是什么香火瓜果,而是一个人。</p>
裴雪听看清那个人的一瞬间,攥紧了拳。</p>
那是个容貌美艳的人,精心打理过的棕色卷发蜷曲在肩头,眼角还带着亮晶晶的残妆。这人平躺在神像前的台子上,大红色的吊带长裙自胸口被剪开,平坦的胸膛上被开了十字刀口。</p>
但血液并未泉涌,而是汇聚成丝丝缕缕的细管状,盘旋着去往被遮掩的山神像顶。</p>
那是个穿裙子的男人。</p>
是毕方。</p>
他轻轻地阖着双眼,像是在午睡。</p>
老者忽然振臂一呼,裴雪听和檀真前后的村民呼啦啦地跪了下去,也没有理会这俩人对山神的大不敬。</p>
老者挥舞着手脚在神像前跳起了舞,很难形容这是怎样的一种舞蹈,这跟美学、情感表达毫无关系。他一时是弯弓射箭的猎人,一时是痛哭流涕的父母,下一刻又是谄媚地将羔羊献给神明的信徒。</p>
他在脸上涂抹着彩色的泥,扮演着旁人看不懂的悲欢离合。</p>
“逢山开路,如遇灾厄,拜谒山神;</p>
遇水搭桥,风浪不休,血饲山神。”</p>
老者终于跳完了,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裴雪听。裴雪听勾动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他像是触了电,又转过去盯着檀真。</p>
裴雪听强硬地拧着他的头,逼迫他看着自己。老者本想反抗,却拗不过她的手劲,差点被她把头拧下来,颈椎咔嚓咔嚓的响。</p>
“往哪看呢?不是要祭拜山神吗,那就从我开始好了。你是要血还是要肉啊?”裴雪听在他胸口推搡了一把,触到了蓬勃的心跳,但她面不改色地说,“既然是一家人,我先还是他先,应该没有区别吧?”</p>
老者被她这股子随时会掀桌子的气势逼住了,勉强维持了自己神棍的端庄姿态,从怀里掏出来一本族谱。</p>
“入了族谱,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老者神神叨叨的,不时掀起眼皮子扫裴雪听一眼,又被她的笑容逼了回来。他径直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那个不久前新添的名字下方,“你是殷梅家的,就叫殷菊怎么样?”</p>
裴雪听抱着胳膊摇摇头,“不怎么样。”</p>
老者似乎是没遇到过在这事上跟他讨价还价的,愣了一下,“那你要叫什么?”</p>
“我自己来写。”</p>
裴雪听劈手夺过族谱,老者的反应简直不像个老人,更不像个活死人,立刻扑了上来。裴雪听手底下银光一闪,带着浓烈腥臭味的血液飞溅,三棱军刺穿透老者的手掌,把他钉在了那张祭台上。</p>
老者还没痛呼出声,裴雪听另一只手已经把搡成一团的符纸塞他嘴里了。</p>
“嘘——”裴雪听竖起一根手指,笑得阴森森的,“这可是用天师的血写的驱邪符,要是你身体里的血气漏出来了,这股真火可是要顺着你的喉咙一直烧肚子里的。”</p>
山神庙外的幽魂说:“不要交出你的名字”,并不是说他们真正的名字。</p>
干天师这一行的对契约、八字和姓名都敏锐非常,在面对一群不知路数的活死人时,是不会缺心眼地暴露这三样东西的。</p>
与其说“不要交出你的名字”,不如说“不要接受那个名字”。一旦接受了族谱上的名字,就是同意了成为殷家村的一员,成为这个邪神韭菜地里众多韭菜的一颗。</p>
“殷红?这是什么鬼名字。”裴雪听看着最新写上去的那个名字,嫌弃地用笔划去了那个名字。</p>
祭台上平躺着的人突然抽搐了一下,空中淡淡的血色倏地断裂。边上早有准备的檀真拿着纱布扑过去,摁住了伤口。</p>
“不用管他,他死不了。”裴雪听抛着手里的族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手忙脚乱地把符纸从嘴里掏出来的老者。</p>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老者恶狠狠地盯着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