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明跌跌撞撞地穿过媒体的长枪短炮、拥挤的病人家属，颠得眼镜半挂在鼻梁上，滚到抢救室门口。</p>
抢救室的灯熄灭，护士和医生急匆匆地推着盖了白布的尸体走出来，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没有暴露出一寸皮肤在外。急涌的风掀起白布的一角，露出床上那人伶仃的一截白骨。</p>
宋小明难以忍受地扶着墙呕吐起来。</p>
慢他一步赶到的司南拍拍他的后背，递给他一瓶水，“是第一个感染的人，我们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个年轻人。”</p>
根据卷宗，他大概在两天前就抵达了纳西古寨，当时正好撞上桃花开。第一天他的皮肤上出现了原因不明的灰色磷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第二天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腐蚀了部分血肉，紧急被转送到医院。</p>
“你还行吗？不然我一个人去也行。”司南有点担忧地说。</p>
“我没事，”宋小明抖着手去拧瓶盖，打滑了两三次才拧开，灌了自己一肚子冷水，“走吧。”</p>
分局的人穿着防护服守在太平间门口，见两人走来，也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宋小明一板一眼地把自己套进防护服里，又转过去帮司南整理。</p>
“别掉以轻心，我总觉得这一次和西北那次很不一样。”宋小明的指尖还是有些抖，“你可别出事，我一个人不行的。”</p>
司南在透明面罩下呲牙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每当有人这么说话，就一定会出意外。”</p>
宋小明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司南手欠地捏了一把他的脸。</p>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老大顶着，她倒了才轮到我。”司南大咧咧地走进太平间。</p>
为了保存尸体，太平间的温度设定得很低。宋小明一走进去就被阴冷的空气撞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往司南后面躲。分局干员扛着摄影机，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扶额，也不知道总局派这个人过来干嘛。</p>
太平间正中间临时用钢化玻璃严丝合缝地搭了个棚子，尸体就存放在那里，周围固定着数个不明的黑色小盒子。</p>
司南刚要走过去，就被拦住了。</p>
“什么意思？”司南看着横在自己面前那只手。</p>
“您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进去。”这名干员微微挺起胸膛，说，“这次解剖非常危险，古寨那边已经传过来消息警告我们不要动尸体，解剖势必会造成二次蔓延。”</p>
司南挑起眉峰，等着他往下说。</p>
“从解剖到摄影全部都是分局干员，我们准备了三重措施，第一道是解剖人员自行燃火毁灭蛊虫，第二道是炸掉解剖棚，第三道是毁掉整个太平间。”干员郑重道，“其实您不必亲自来，在分局办公室里看实时录像也是一样的。”</p>
“你们都是人吧，这种程度的爆炸一定活不了。”司南说，“都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p>
干员淡然道，“作为掌握真相的人，要有为真相牺牲的觉悟。”</p>
他并不熟悉总局来的这两个人，但他们从抵达分局开始就在闷头做自己的事，也没有给出任何结论——更何况宋小明看上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眼镜仔，一看就不靠谱。</p>
虽然不知道方局是怎么想的，但下面的人都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p>
司南孩子气地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不用这么快做好觉悟，走吧。”又回头道，“宋小明，你留在外面。”</p>
宋小明才怔住一秒，就被其他干员拦住了。</p>
“我的职级比你高，你要服从命令。”司南头也不回地说，“解剖工具在哪里？我来动手，你们来指挥。”</p>
方才说话那名干员也呆滞片刻，“您不用这样。”</p>
“我才是这里职级最高的人，怎么谁都要质疑我一下？”司南皮笑肉不笑道，“难道我看上去很像个软柿子吗？拿设备过来。”</p>
——</p>
裴雪听总觉得她意有所指，而且目光似是而非地往檀真身上瞟。</p>
“说正事。”裴雪听打断道，“等事情解决我给你们俩点一桌子酒，想怎么聊怎么聊。”</p>
仰阿莎颇为遗憾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这个蛊叫蝶蛊，用主人的血肉滋养，主人活着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主人死了之后会有蝴蝶从尸体上飞出来，栖息在棺木上，守护主人的灵魂。”</p>
“这跟有情无情有什么关系？”裴雪听难以理解，“而且和现在的情况并不一样，人还没死，那些蝴蝶就飞出来了。”</p>
“你的好奇心真强，我先回答你哪一个问题呢？”仰阿莎漫不经心道。</p>
裴雪听被这个女人不紧不慢的态度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随口道，“第二个。”</p>
“我也不知道。”仰阿莎说。</p>
“你玩我呢？”裴雪听有点火大。</p>
“我是真的不知道，按道理说，蝶蛊不会主动攻击盗墓贼以外的人。”仰阿莎说，“也不会在活人身上发作。”</p>
“那第一个炼制蝶蛊的人是谁，还活着吗？”</p>
仰阿莎的目光在檀真身上微微一凝，旋即笑开了，“你应该问你身边那个人。毕竟三千年前的人和事，他应该比我更清楚。”</p>
裴雪听瞳孔微震，“你怎么……”</p>
“他身上带着一股死人的气息，但他的心是活人的心，真是奇怪。”仰阿莎把玩着自己的指尖，说，“三千年前的兰舍夫人炼出了第一个蝶蛊，而他也第一次踏进这个寨子。”</p>
“古寨会记住每一个曾经离开的人。”</p>
檀真平静地凝视着揭开旧事的仰阿莎，不知道在想什么。裴雪听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手，他才低头看着她，呼吸有些紧。</p>
“你先出去，我和她有话要说。”裴雪听说。</p>
“你不问我吗？”檀真低垂着睫毛问。</p>
“如果你能说，或者你知道，就不会沉默到现在。”裴雪听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下，“走吧。”</p>
吊脚楼里只剩下裴雪听和仰阿莎两个人。</p>
仰阿莎偏头端详着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毫不遮掩自己的视线，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皮肉都翻过来审视清楚。裴雪听也在看仰阿莎，而且还胆大包天地走进了屋子。</p>
仰阿莎的身上缭绕着一股冷香，像是雪地里的鲜花，幽深馥郁。</p>
“现在不怕蛇了？”仰阿莎调侃道。</p>
“怕，但是我更想要一个答案。”裴雪听躬身靠近她，两个人隔着一豆灯火相望，“看清楚了吗，要不要我再靠近点？”</p>
仰阿莎反倒往后退了一点，“我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