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峥气得不轻。
余泽二话不说,连酒店里的行李都没收拾,跟着谢家的私家飞机,直飞重庆江北机场。
下飞机后,谢远峥联系了重庆城市学院的领导层,他还想骂余泽,要不是余泽干这个的,谢珞珞怎么可能想做这种事情?
然而谢远峥看了眼余泽,忽然就闭了嘴。
余泽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可怕”二字形容。
有那么一瞬间,谢远峥居然觉得,自己的后背西装下稍微冒了一丝冷汗。
重庆的天很热。
城院的学校领导、就连大校长都出面了,他们跟谢远峥笑着握手。谢远峥单刀直入,问谢珞珞在哪儿。
校长办公室里,在谢远峥等人下飞机那一霎那,谢珞珞和叶子衍,以及糊里糊涂把他俩给放进来的那些老师们,全都低着头,站在办公室的墙角。
余泽等人进来那一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冷凝了十好几度。
谢珞珞什么都没看到,她只看到了余泽,身上还穿穿着消毒服,余泽就站在她的面前,眉宇间没有一丝温柔,那眼神,仿佛要把她给千刀万剐。
叶子衍硬着头皮,上前去。
“余哥,珞珞她……”
余泽“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是的,似乎在这个房间内,除了余泽之外,所有人的话,都不重要了。
谢珞珞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站着那几个穿着很贵气的陌生面孔。
“哥……”小姑娘张了好半天的嘴唇,终于吐出来两个音节。
“哥……”
余泽“我不是你哥。”
余泽说完,转身拉开大门,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就往外走。谢珞珞瞬间就往外冲。叶子衍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谢珞珞却跑的飞快。
办公楼外的空气真的很热,又热又闷,气温直达四十度谢珞珞跑了两步,就大汗淋漓。
她终于跑不动了,掐着腰,对着前面那个身影,大声喊句,
“哥——”
余泽脚步顿住。
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要徒步到哪个方向。这里他一点儿都不熟悉,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太阳太毒了,他的胃很不舒服,又有些眼晕的感觉。
可是。
好多事情突然就回忆起来了,小时候谢珞珞不听话地不穿小背心,拿着药泼林卿,上初中的那些执拗脾气,滕俊华跟他说的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表白,高一不愿意参加奥赛。
谢珞珞一直都不是个听话的,他能宠就宠,能退就退。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瞒着,还瞒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
余泽觉得自己是真的失败,好多好多的气,还有挫败感。他站在那里,大大的太阳烤着全身。胃的绞痛让他额头不禁冒出来很多细汗。
谢珞珞看到了余泽的不对劲儿,忘掉了自己干的好事,连忙跑了上去。
“哥!哥!哥你怎么了!”
“哥!!!”
谢珞珞挽着余泽的胳膊。
余泽扶着旁边的墙,让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儿。
“哥!”谢珞珞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哥,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们先去医院。哥,你别吓我,哥,哥——”
余泽突然一把手,甩开了她。
“走开……”
余泽靠着墙,胳膊压着墙面,额头抵在手背上。
谢珞珞一愣。
余泽“走开……”
谢珞珞“哥——”
余泽“走开!!!”
“我没你这个妹妹——!!!”
“……”
“……”
“……”
隋空以为谢珞珞马上就要回来了,还专门在木雕厂旁边的馆子里订了个包厢,迎接珞珞回家。
陈茹却给他带来了消息,
“你不知道吗?高中家长群都传疯了。”
隋空“知道什么???”
陈茹“珞珞跟着一个姓叶的男孩子,跑重庆去了。”
“放着清华的夏令营不去,两个人偷偷摸摸,去了重庆。”
隋空当场愣了,
“真假???”
陈茹“我骗你干嘛,我表姐的孩子不是今年上高中?那一圈都知道!”
“我一听,全市第一放弃竞赛只想要学丧葬,第一反应全市第一那不是珞珞嘛!你真的是忙的什么都不顾了。还有啊,珞珞她亲生家庭好像也找来了。水哥都没说吗?一中那边的领导层都出面了!”
隋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给余泽。
余泽没接。
他们坐高铁回来的,余泽没有去医院,就是轻微的中暑。回到家后,陆陆续续又有人跟到余泽的家里,谢远峥看着余泽那张极为不好的脸,原本一肚子的话,瞬间全都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可能暂时不能说话了。
余泽让谢家人先请回吧。
关了门。
余泽坐到沙发上。
谢珞珞站着。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
谢珞珞低着头,一言不发,衣服上还有学习烧骨灰留下来的残渣。
余泽揉了揉眉心。
“……”
“把你的,骨灰盒,买的关于殡葬的资料,还有小时候从我那里拿的那些工具……跟丧葬有关的一切东西,拿出来。”
谢珞珞“……”
“哥……”
余泽“拿出来!!!”
“……”
谢珞珞依旧站着不动。
在重庆的时候,看到余泽的是害怕,是担忧余泽的身体。
但小姑娘对于学丧葬这件事上,从始至终,从同到尾。
都没有喊一句“哥哥我错了”。
余泽抬头,看着又倔又犟的谢珞珞,心头的火噌地下子就往上冒。
谢珞珞伸出手,想去抓余泽。余泽站起身,直接往谢珞珞的卧室门口走。
“哥!哥——”谢珞珞慌了。
她是真的想要将来就干这一行,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她就是喜欢丧葬,希望能给离开的人最后的平安一程。可能一开始真的是因为哥哥干这个,她才跟着想干的,但是从小种下的根,到了这么多年,长到了她十六岁之久。
已经是深深刻在了骨子里,谢珞珞完完全全把丧葬滋生成长成了她最热爱的事业。
余泽走到了门口,小姑娘瞬间就奔了过去,她弯腰从余泽身子下钻到他的面前,撑胳膊在门框口。
死死抵在门前,一副视死如归决然的模样。
“哥!”谢珞珞瞪着大大的眼睛,乞求余泽,
“求你了,求求哥,不要……”
余泽“让开!!!”
谢珞珞“我不!”
余泽猛地一个攥拳。
谢珞珞登即闭了眼,侧过脸去。宁肯被扇巴掌,她都不愿意让出来房间。
余泽从没打过谢珞珞的脸,小时候也只是调皮,被揍过屁股。
攥着的手举在空中半天。
谢珞珞咬了咬嘴唇,堵着门口的胳膊却半分松懈的痕迹都没有。她忽然抽噎了一下,眼眶一红,泪水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房间旁边,有一个放杂物的乱七八糟柜子。
柜子表面,竖起的架子上,挂着一条一条平日余泽会捎着去木雕厂的米尺。
谢珞珞忽然就拿起了那尺子,两只手摊在掌心,然后“噗通”跪在了余泽面前,低着头,嘴唇紧绷,光洁的额头上坠落下来一缕长发。
“哥,要不你打死我吧。”
“珞珞知道,惹哥哥生气了。哥哥生气,珞珞也很难受。是珞珞惹了哥哥,让哥哥愤怒。”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不想考清华北大,我这辈子就只想做一个送葬人,和哥哥一样,为离开的人送上最后一程。”
“如果哥哥觉得养了这么多年养出来个废物,养出来个不争气的。我认了。但我觉得要是将来我做了送终人,我也能做的很好。我不会丢哥哥的脸,不会让顾客失望。哥,我谢珞珞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世界上也有太多的人需要这份临终前的最后一丝温暖。”
“哥,如果你以我为耻,珞珞不难受,珞珞从来都没觉得送终人这份职业有什么令人启齿,我最自豪的事情就是我有一个种星星的哥哥。但要是哥觉得我令哥耻辱了,不愿意再要我,不愿意再认我这个妹妹。”
“那我宁愿,死在哥哥手上。”
“哥,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了,我就不会再惹你生气,你就可以没那么多操劳了。是我让哥哥伤心了,我今天就算没命,也不会离开哥半步。哥要是打我,我也不会喊半分。我认!”
十六岁的少女,到底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沧桑,一口一个“打死我”,说的就跟今早上吃个馒头那么简单。
余泽感觉到自己的肺部,都快要炸了。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这他妈都是什么话!!!
余泽真他妈想抽她。
得有多少多少年,没有这般动怒过了。偏偏小丫头还不知好歹,把一切都话都推上了死路,边推边火上浇油。
谢珞珞说到做到,真的是严格执行了学霸的功能,她说完,见余泽不动,便将手里的米尺塞到了余泽的掌中。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裙子。余泽干木工,家里自然少不了自己用下脚料打的一些小椅子小凳子。
有一条很长的板凳,看起来很像是古代吃饭的长凳。谢珞珞以前最喜欢坐在这条凳子上看书,把腿往前一伸,并拢了,脚丫在上面摇摇晃晃。
谢珞珞把那个凳子给拉了过来。
小时候余泽打她,总会扒光了打。但那是小时候,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谢珞珞把那长凳给摆好,站在凳子面,犹豫了一会儿,咬牙把裙子给掀了上去。
余泽直接感觉到胸口疼。
小姑娘的倔到底学了谁?这么些年了,怎么就一直一直这样?他看着谢珞珞真的趴了上去,白生生的两条纤细的腿就这么垂在凳子两侧,腰肢塌陷,内裤往上翘起。余泽都不知道这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全都失了控,比昨天谢远峥的咆哮都要失控!
啪——!
余泽摔了手中的米尺,胸口一起一伏,气的。他望着谢珞珞,窗外的夕阳已经掉到了地平线之下,世界陷入了夜晚。
谢珞珞咬着嘴唇,都快要把下唇给咬烂了。
余泽闭了闭眼,他快疯了,真的要疯了。余泽大步流星走到门口,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