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要拄着一根拐杖。
他没有看到珞珞,也可能是看到了,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他没有说话,拄着拐杖的手硬邦邦地撑着,脑袋却一点一点,又一次滑落了下去。
谢珞珞眼眶一酸,感觉到眼泪在打着转。
秦婉端着菜走了进来,走到余泽身边,用力喊了一句,
“珞珞回来啦——”
余泽听到了。
白色的衬衣,已经没了的头发。
余泽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聚焦到谢珞珞双眼的那一刻。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笑来。
“珞珞啊……”
谢珞珞的眼泪,在那一瞬间,从眼眶控制不住地迸发了出来。
……
谢珞珞的东西都还在谢家,因为谢珞珞是谢轻延强硬拖拽回来的,行李都没带。以前用的东西,也都没往余水丧葬拿。
谢轻延要带她先回趟家,总得把日常起居用的物品拿过来,才能住下。谢珞珞没要谢轻延送,一个人从锦水镇的车站买了张车票,摇摇晃晃往城里走。
她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风景。余泽在她吃完饭后就躺回了床上,余泽已经很瘦很瘦了,用尽了一切的力气,脖子上的青筋都在伸拉着,他对珞珞说。
“这段时间,不要到处跑了。”
“……”
谢珞珞想着想着,眼泪就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越来越多,越流越多,看到每年夏天到来,玉米地的玉米长出翠绿的枝叶。
看到小孩子们,戴着小黄帽,从乡野间穿过,风呼呼地吹着,吹着那小黄帽的带子。
那句“不要到处跑了”,就是说,他要走了,他还想再看看她。
眼泪越流越多,鼻子也开始抽泣,旁边进城的人都注意到了她。谢珞珞越哭越凶,终于一个绷不住,不顾一切地趴在了玻璃下方台子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那是她的哥哥啊,那是把她从小养到大的哥哥。那是余泽。
就算她没有爱上他,那也是她的哥哥,是小时候有一块馒头,都会掰给她,自己只吃咸菜的哥哥。
余泽走的最后那一个夜晚。
或许是真的有所感应,谢珞珞忽然找出来小时候家里的相册。
她的初夏,就陪在了余水丧葬,余泽躺在余水丧葬最初的那个房间。就是那个房间里,谢珞珞第一次敲开那扇门,狂风暴雨的天气,余泽用大大的毛巾给她揉干净身子,让她第一次睡在那张床上。
谢珞珞把床跟余泽的拼在一起。
“哥,你还记不记得这张照片。”谢珞珞从相册里抽出一张陈旧的相片,边缘早已泛黄,还是那些年用胶卷相机拍出来的。
谢珞珞“我上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你去送我。”
“非得让我站在学校门口照一张。”
“还有这一张,好像是八岁过生日吧。”
“吹蜡烛差点儿把头发给烧着了。”
“……”
余泽平静地看着她。
他已经说不出话。
谢珞珞翻啊翻,小小的灯光,在房屋顶上亮着。
就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
从前的,从前。
谢珞珞说了一会儿,忽然就很想哭,因为她看到了她和余泽的那张合影。
余泽很少有照片,过去总是只给她一个人拍。
她用拇指压着那张照片,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伸出手,握住了余泽的手。
余泽的手很干枯,生命力流逝,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把骨头。
那双手,把她从小抱到大。
“哥……”谢珞珞哭着,哽咽地说道,
“等你好了,我们再去北京,去看升旗,好不好。”
“好不好,哥。”
余泽看着她。
回答不出了。
目光温柔,一如很多年前。
——【好】。
今夜会有一个很好的天气。
谢珞珞趴在床上睡着了,一只手还握着余泽的手。
呼吸均匀地起伏。
余泽躺在床上。
看着窗外的天空。
他这辈子啊,什么的都没有。
什么都没做好,过得很仓促,每一步似乎都在泥里,拼了命地去挣扎,怎么走,都好像越来越攥不住命运。
他也不知道,过得好,又是怎样。
可也还是有着很多很美好的回忆啊。
在每一个雨夜,背着谢珞珞回到家,房子虽然小,但是却能生起火。
春天会有燕子飞过,夏天能看到池塘里踩水的青蛙,秋天红橙橙的柿子在枝头摇啊摇,冬天谢珞珞堆一个很大的雪人,问哥哥明年春天,燕子还会再回来吗?
人生是什么?
没有最好的答案。
余泽微微偏了偏头。
看着谢珞珞,熟睡的小脸。
也算是,看到她,上大学了。
余泽忽然眼睛有些湿润了。
一颗眼泪,缓缓从眼角滚落了下来。
更远处,今年的柿子树,长得可真好啊。
余泽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他好像恍惚间看到了十八岁的那年。
天上的星星越来越淡。
面包车的尾灯越来越暗。
雨在下着,毛巾揉着头发的速度,越来越缓慢。
古老的时钟,走完了他漫长的一生。
十八岁的那年,应该在干什么呢?
是的,十八岁,每一个人最珍贵的年少风华。
他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穿着校服,意气风发走出了考场。
迎着灿烈的阳光,周围都是欢呼胜利的高考生。
他看到了爸爸,看到了妈妈。看到他们手里捧着鲜花,恭贺他高考结束。
多么明媚的天。
飞扬的纸飞机,抛向天空的书。
穿着五彩蓬蓬裙的女孩,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
男人和女人牵着她,快乐地在阳光下向前跳去。
他看到那一切,
开心地笑了。
……
……
……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柿子树,再一次长出了新的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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