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外的白梨花开了。
姜衣虚缓睁眼,借着屋中昏幽浮尘的明色,依稀看见一片白亮,映在席地案上,灼得她眼睛发
疼。
而后她反应过来,外头不是梨花,是白茫茫的厚重大雪。
蓟凉城偏北,春日一向来得迟。她被景砚接回时,还是凛冬呼啸的时节,姜衣想,纵自己浑噩昏迷,数不出日月更替,自回来到而今,应是没过去几日光景。
景砚。
她名义上的夫君,已有三年未见他了。
她嫌恶了他小半辈子,漠视、算计、利用、舍弃,因为他,姜衣不愿在蓟凉城多留居一刻,淡漠倨傲,如高山霜雪,以求痛意的报复。
恍然一遭走下来,风光归于落魄,在人世弥留之际,收留她的,竟还是她所谓的夫君。
真是可笑
帘帷明暗摆动,薄纱将好遮掩住过于强烈的明光。乳母青守嬷嬷坐在床榻,轻柔拭过姜衣眼角,默了半晌,叹口气道“多大的人了,竟还会被日头逼出泪花儿,也不知道闭眼挡一二。”
“这般不会照顾自己,三年里,你究竟是怎么过的。”
青守嬷嬷一如既往,开口便止不住念叨,姜衣此刻又躺回垣木长阁的屋舍,时移世易,青守嬷嬷也觉不妥,说罢那一句,低头闭唇不再多话。
屋内炉火温暖,气息从容流淌,觉不出分毫寒凉。
姜衣索性打破滞闷,扯着苍白的唇色,轻声笑道“嬷嬷近些年无恙,他公子砚待你好么?”
当年为太子重鱼闹得难堪,满城烽火,她誓念决绝,背叛景砚赶去都城大郢。
去追心中所爱,快念意气几许。她本就是骄矜不可一世的贵女,应当与心意相通之人横谋划断。
景砚,不过是后来挡在重鱼山河之上,碍事难除的隐患。
由始至终,姜衣确是未在意他的感受。
“慎言,而今该称其君上。国主已封他为江离君,是蓟凉城的城主了。”青守嬷嬷三两句道出景砚身份,声音一顿,愈发怅然,“他待我们一向很好,在你逃离之后,亦是以礼相待,不见半分疏漏。”
炉中暖炭燃得裂开,轻微一声,打破了屋舍中半晌不动的沉寂。
姜衣笑得轻和“是么,如此便好。”
摒绝外头雪光映日的萧萧寒凉,姜衣只觉炉火太过暖热,目之所及,又被帘纱挡得昏暗,心里没由来有些堵闷。
“蓟凉城的城主”她稍一思索,便理清了细究,眼睫苍淡垂下,“怕是也一辈子困守在此了。”
以身为壁,永镇苦寒,一世与孤城的风雪寒沙相伴。
也不知他究竟换下了甚么。
青守嬷嬷不在意这些,低头问道“蓟凉城不好么?”
“也没什么不好。”姜衣似沉在屋内温暖的昏色中,身子仍是累倦,半阖着眼,“只是再瞧不见大郢城春日里,漫卷如雪的梨花了。”
她内里亏损,难得醒来一回,与青守嬷嬷说上几句话,又没了气力。
帘帐明暗交度,姜衣昏昏沉沉,一连几日只瞧见青守嬷嬷。她一直陪着自己,替姜衣添炉炭,掖被衾,煨了药又细致周到地用巾帕沾热水,擦拭她的身子。
让姜衣恍然回到年少稚嫩时,在大郢城宫阙内,绵远无忧的那段日子。
当时只道是寻常,转眼过去这么久了。
春日明光与昏淡屋舍的错影交叠,映在姜衣半阖的眸色中,重忆及过往,她心觉好笑,险些又溢出泪水。
青守嬷嬷靠近床沿,欲替她喂药,姜衣轻扯上她的衣衫,终于问出了声“景砚呢,这几日怎未见到他。”
屋中本就安静,她话一出口,只余炉炭不时的滋裂声,愈显彼此沉寂。
“你不是始终不喜君上么。”青守嬷嬷眸色渐垂,喂了勺药,对她坦言,“君上心中有数,不愿出现在你面前。”
姜衣虚看着嬷嬷,听闻这话,苍白的脸上笑意从容,丝毫不改。
青守嬷嬷心中杂陈,舀动着药勺,不知现下这境况,究其缘由到底该怪罪谁了,一时只剩叹息。
“当年迫于无奈,你与君上成了婚,不料却成一对怨侣。这些年我知你委屈,你待君上百般疏离,哪怕烽火燃城时弃他而去,奔赴太子重鱼,君上也甘愿受下,从未怪过你。现下想想,你当时怎么就,怎就”青守嬷嬷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下后头的话,继续为姜衣喂药。
姜衣轻巧抿下,撑着力气看向青守嬷嬷“我当时怎就没有心,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