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十三没什么扭捏的脾性,两人同住屋檐下,她向姜屿道声歉疚,并不丢脸折面。
“夫妻本是一体,共历艰辛,互相扶持,再寻常不过。”光色微暗,景十三垂眸,动了动双唇,“我独身惯了,不知道如何与夫郎相处,下意识不愿多生烦杂,却没能考虑到你的感受。”
她自该待姜屿好。
行至长桃镇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自己看不透境况,回避自己的身份,总在无意中疏离着姜屿。
在姜屿看来,景十三的姿态,好似裹着温柔外相的利刃,而他架之其上,进退两难。
慨于物事,难有其琢。
“是我思虑不周,未能顾得齐全。”景十三侧着身,半借灯烛,坦然看着姜屿。
姜屿来不及反应,回望一眼,很快落下眼眸“你不生气就好。”
他说得很轻,未觉得景十三有任何过分之处,只是自己磨砺了心性,总会担忧他难让景十三满意。
景十三笑了笑,哪有底气恼他。
只是这笑意好似被屋中的昏暗遮挡,转而又归淡去。
她自怀中掏出几枚碎钱,起身在窗前的矮柜里,拿出原先的小木盒,将碎钱放进去。
而后景十三走回案前,把这小木盒递给了姜屿“我回来时身无长物,只携有一把短剑。这些日子靠着打猎捕鱼,勉强攒了一点家当。”景十三略有沉顿,旋即定声说道,“求娶你时便许过诺,家中的体己,理当由自家夫郎打理。”
姜屿低眸颤了颤,抬起右手,触及小木盒后,指尖又屈了几分。
他嗓音低柔,问得愈发小心“小景信我?”
景十三眸中的情绪几乎叫人看不透,她只是微微颔首,坚定自己该走的路“在这世上,我能信的人,只有宋宋和你。”
往先杀孽太重,她早已负沉囊。
今日去镇上走集,换得的银钱比先前少了许多。野味燥补,镇中百姓贪过了新鲜,苦于夏热,便不再那么热衷。
酒楼受此缘故,能给景十三的价钱也一降再降。
景十三明白这处境,不多向他们讨求,向店主客气地颔首,牵着小牛打道离开。
眼下灯火晕黄,月夜暗寂,她与姜屿对坐一屋,无时不提醒着自己,应当及早转换身份,家中难事与夫郎共担。
“冬伏夏闷,打猎为生并不长久,我也想过今后的打算。”景十三身形微动,坦直开口对姜屿说,“等再攒一些银钱,我向村里人家买块地,像我阿娘一样,春耕秋收,自给自足,小屿以为如何?”
她言辞并不起伏,平淡得再寻常不过,好似只是说一句晴光正好,茶罢饭过。
姜屿静默好久,指节扣了扣木盒,唇角微微抿起,低头生怕自己失态,唐突了景十三“好,我听小景的。”
景十三淡笑,轻眸似蒙了一层雾色,却又觉如释重负“那我吃饭了。”
她拿起筷箸,不忌讳礼节仪态,三两口地大快朵颐,以填饥肠。
夜里入睡时分,景十三沾一身澡后的水汽,缓步走进了屋舍。
姜屿脱了外衣,手持着书,早便倚在床榻前,安然静敛。
见景十三发尾湿透,姜屿蹙眉,放下书简,寻出一方长帕,慢缓出声“我帮小景,擦一擦头发?”
夜下太过安静,一盏灯烛些微透着辉芒,映不及屋舍四敞。
景十三并不习惯旁人太亲近,回身看他面容清皎,火光一映,好似落下盈和的碎影。她忽就咽下回绝的话,点了个头“那就劳烦了。”
姜屿起身至她身后,专心而安静地捧上景十三长发,半垂着眸色,不见丝毫厌烦。
景十三背脊很直,他为迁就她,少不得费力气去支着身子。直至他把每一寸头发都顾及到了,放下长帕,仍旧也没有多话。
彼此之间,只能听见气息微动的声音。
姜屿身上的冷香盈盈。
景十三鼻息嗅了嗅,像是雾花与瘴华,轻易蔓延在她身体的肌理中,勾涌起一道细波。她微皱起眉,心下没由来地忽生叫嚣。
定于曲道,君子无怯。
她下意识地别过了头,不去多想不该有的事。
“好了吧。”景十三状若无事地站了起来,清瘦的身子抵着烛光,影子落一半,愈显得她虚影伫立。
姜屿目光定然,借烛光移至景十三肩处,轻声启唇“你的衣裳也湿了。”
他抬手想覆上去查看一番,冷香随之覆动,又浓了几分。
景十三眼神黯下。
她不想忍耐面前这人浑然不觉的冷香,忽地扣上姜屿的手,施了些力道,不许他触碰,也不让他退却。
手中的热意传递过来,灼得姜屿一时愣怔。
两人视线对望,景十三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双眼眸却幽暗又深邃,径直看着他,似有浓郁的暗示压来。
景十三一向是隐忍的,不会什么都说出来。
姜屿不论前世还是这世,都并非未经人事的稚子,若说方才还未有察觉,此刻两人触及处滚烫,彼此气缠有如胶丝,他再不明白,倒显得过分作态。
他们成婚以来,还没有行过夫妻之礼。
每夜同床共枕,景十三对姜屿总有生疏,她自守于己,克制地安睡一侧,从没碰到姜屿分毫。
姜屿虽失落,却也无能为力。
他是男子,应有世上郎君该有的矜持,不燥不妒,温和贤良。强求妻主做她不愿做的事,只会让人蔑看,视为轻浮一类。
受两世的苦厄作累,姜屿以为,景十三是嫌弃他的,二人尚无干系时,姜屿轻易便能与她共度一夜,她心有芥蒂,暗判他不懂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