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高鸣,似从顶上枝干处,直贯而下。
姜屿把笠帽编织得严实,光隙尽数被遮挡,景十三倚在树下,不理聒噪的蝉鸣,心思放空,愈渐昏昏欲睡。
一同干活的女子三三两两,也坐了过来。
陈二女饮了一口水,仰着脖颈,喟然叹了一声“也不知这天,还得旱多久。”
身边的同伴以袖擦汗,应声说道“约莫再有小半个月吧,河水不干涸,便是万幸了。”
她们看见景十三安静闭目,好心与她搭话“还是小景好,少了田地,也就没有烦忧。”
“是啊,掩帽一躺,万事不愁。”同伴笑着附和。
陌野乘凉,村中人心直口快,有意亲近,她们以村里四邻常有来往的姿态,见到景十三没能忍住,想与她唠嗑一二。
景十三听见动静,抬手将笠帽拿下,摇头笑了笑“有田才是幸事。”
陈二女细想了一番“你身体好,又有力气,不去耕种倒是可惜了。”她向景十三挪得近了些,问道,“听说你们要买田地?”
景十三唇角弯出弧度,并不否认。
聊胜于无的轻风吹过,携着浓盛的夏气,树叶沙沙作响,与蝉声空合。
“既娶了夫郎,总得好好过日子,我与姜屿二人,确有这个想法。”她嗓音放轻,慢声解释。
同伴闻言插话“要买在哪处,你们银钱可够?”
“哪处尚未可知,只看村中谁家出让,我们才有这个机会。”景十三眸色平和,坦直望过去,点头说道“攒了许久,买下一亩三分,应是够的。”
贫身只是一时之困,不当以此衡定她人,她启唇说起这话,语气欣和而淡定,好似前路可寻,尽是锦簇。
同伴没有旁意,受景十三浸染,她愈发松呈,二人闲下随□□谈,未生出半点扭态。
午过日浓,田间光芒盛得叫人睁不开眼。
荫处光点洒落,三人散漫地坐在地面,陈二女忽想起一事,向景十三说道“听说村东刘婆婆家,人丁不够,又逢生旱无暇料及,欲要卖些田地,小景何不去问问。”
她怕景十三认不清人,忙又解释“就是常往旁人家闲坐的那位,个子稍矮,裹发盘头。”
景十三身形一顿,想及先前的事,长睫垂落,意味不明“我知道她。”
同伴颔首相应“她家在西水村田地不少,是以常作讲究,脾性差些。可惜连生三个儿子,最后只得一个女儿;至孙辈又只有一男一女。”
村中话人里短,不在少数。
刘婆婆在意女丁,苦于家中田地良多,又无人侍弄,一心想为孙子招揽入赘的妻主。
有人曾笑趣她异想天开,葭山一带的村落,哪家不是祖祖辈辈葬坟此处。村中人守旧,过得再清贫,也不会枉顾颜面,背弃祖宗反入夫郎家。
要想招赘,怕是难上加难。
刘婆婆先时还冷声哼气,听见闲言,立即破口与人争执对骂。
村人怕得罪她,给自己惹麻烦,久之不再提她这处。
近段日子,她家只有女儿过来疏渠,旁人见她田多人少,实在不公,许也是明里暗里嘲讽了一番。
有如虫蚁守食难见日,刘婆婆架不住村中人非议,亦不堪今年干旱受累,决心量力而行,出让家中部分良田。
两人将这番隐情说与景十三听,向她提言“小景待会忙完,不若去趟刘婆婆家中。”
蝉声愈发寥远,好似扯至天际。远方万里不见云彩,日色绚烂遮眼,其余地方只有看不出本色的明蓝。
景十三摇头,淡声轻道“不用了,我问过的,她不愿意卖与我。”
西水村大多数人日渐接纳了景十三,却也有偏执不展的另一部分在,村东的刘婆婆正是其中之一。
她与孙老汉的邻家亲近,常在邻家院中磕着茶水,倚坐半日,自然而然便说起出让田地这事。孙老汉听见一二,悄摸着告知了景十三,催她紧着过去。
刘婆婆不知何处缘忿,闭门不与她见,言辞直接得毫不留情面“将田卖给你这煞星,我是生怕倒霉不到八辈子?”
景十三再听煞星一说,眸中思绪微动,心境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气恼。
静凝之后,她迈步离开村东,未再将这处细事说与旁人听。
姜屿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