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响起的地方是一家酒馆,门口桌子上瘫着一名男子,抱着酒罐泪眼愁眉,又是一声哭嚎“小翠啊啊啊啊!!!”
其中悲意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男子哭嚎半晌,四周的人从他狼狈哀嚎中断断续续拼凑出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故事。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之间并无太多桎梏,若是你情我愿,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商议好彩礼嫁妆,择一吉日良辰成亲。
醉酒哭嚎的男子对一姑娘一见钟情,那姑娘却选择了他的仇敌,双重打击令他沮丧无比,这才在这里买醉。
买醉无错,就是过于扰民。
步明灯耳力极佳,在最里侧也听得清清楚楚,如同凑在耳边狂吼一般,他不由轻皱眉头。
光幕上代表醉酒男子的橘色小点头顶【六分半堂小喽啰一百三十二号】,晏游默然,小喽啰也会为情所困,可以理解。
晏游停留在光幕上的视线一移,另一个头顶【金风细雨楼小喽啰二十号】的橘点在六分半堂小喽啰后面疯狂打转,看起来十分着急。
晏游看着那小点转来转去,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醉酒男子的心声即将结束,声音渐弱,小点似乎下定决心,飞快移动。
晏游从光幕上收回视线,望向斜对面的小酒馆。
他很快看见一位垂首男子脚步飞快地走过,但好巧不巧,将要从醉酒男子身边走过时,醉酒男子猛地拍桌而起,还没有说话,便望见了他的脸。
“………………”
“………………”
那尴尬的沉默连在茶馆里侧的步明灯都有所感知,两人面面相觑良久,醉酒男子勃然大怒“苏杭!!!!”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醉酒男子连跌带撞,翻过身前矮桌向被称作“苏杭”的男子扑了过去,还没碰到,自己撞到桌角,吃痛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向情敌行了个大礼。
苏杭“…………雷、雷羿,你先起来。”
雷羿又疼又恼,就差没“嗷”得一声哭出来了,继续连滚带爬地扑向苏杭,一拳揍了上去“今日耻今日报!!连夺爱之仇也一起报!!”
今日耻不是你自己作出来的吗!!???
苏杭疯狂躲闪,雷羿下手毫不留情,一来二去,他便也恼了,动起真格与雷羿互殴起来。
周边的人怕被卷进去,以他二人为原点,以方圆五十米为半径,众人纷纷退散。
茶馆离事发地近,步明灯在最里侧,众人退散时他眼前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人散尽时他也被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堵住出路,便默默地坐在最里侧捧着茶碗,看这两人一边打一边骂。
“是我先遇见小翠的!你横刀夺爱!!”
“可我和小翠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你先来的又如何!”
“你横刀夺爱!”
“你强词夺理!这种事哪有先来先得的说法?只有你情我愿!”
“你——!!!”
桌椅板凳接连倒地,茶碗茶壶纷纷起飞,闹腾不已,一派狼藉。
两人怒火冲天,不曾注意到角落阴影里还有一个始终保持安静的旁观者,继动手后雷羿抡起板凳就砸,苏杭在光影的变换下终于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倒吸一口凉气,忙伸手道“你等等——”
雷羿怒火攻心,丝毫分不出心思关注外界,眼见苏杭面露惊恐,醉醺醺的脑袋没有察觉半分不对,反而得意洋洋地认定苏杭害怕,挥舞得更加起劲。
苏杭眼睁睁地瞅着板凳朝阴影里的人砸去,心高高提起,“你等等”这句话尾音还未落地,挥舞的板凳忽然停滞,僵在半空一动不动,竟然像是被角落里的客人拦住了。
没有听见预想中的咚咚砸脑袋声,苏杭有些疑惑,正要上前细看,醉得不浅的雷羿上去又是一拳,他心里的火苗又一次猛然加大。
看着面前又打起来的两人,步明灯放下板凳,慢吞吞地起身,跨过地面破碎的陶片。
头顶骤然覆上一层阴影,苏杭率先抬头,看清来人面容,微怔,隐隐有些面熟,却不知是在何处见过;雷羿脑袋迷糊,茫然抬头,瞧见是一面色苍白的羸弱青年,不悦道“你从哪里来的?不想被误伤的话便滚远些。”
苏杭……你方才就差点将人误伤了说什么呢?!
面色苍白的羸弱青年牵起嘴角,下一秒,苏杭看见他抬手敲晕雷羿,转而看向了自己。
“……………”苏杭告饶,“我清醒得很,您手下留情。”
方才乌云蔽月,步明灯停在角落,面容看不分明,此刻他站在月下,真容显露,苏杭终于想起是在何处见过这位羸弱青年了。
大约是在三个月以前,这位公子帮他拦住了一名楼里的叛徒。
这里的动静被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知晓,两方各自派人来领人,衙门差役也很快赶来。
到达狼藉的现场,情况有些微妙,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各自认领了自己的人,但站在中间那位公子又是谁?
衙门差役中为首的捕快对步明灯有些印象,步明灯被碰瓷昏迷带进衙门时他见过一面,但认得是认得,却又不知道步明灯又是为何出现在此地?
难不成是被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一起碰瓷了?
苏杭作为唯一清醒的当事人,有些窘迫地讲述了步明灯在这里的身份——被他们打架卷进来的倒霉蛋。
他没好意思讲他和雷羿打起来的原因,明明起头的人是雷羿,为什么要他来说?
要说也要当着自家人的面一起丢脸。
那捕快听完后忍不住心生怜悯怎么步公子又成了个倒霉蛋?
他上前一步,忽然惊呼“步公子,你脸上的伤——!”
苏杭大惊,探头去看,只见步明灯面颊右侧,眼睛一寸下有一指长的横向伤口正缓缓淌血,血迹刺目,骇人之余又有几分诡谲的绮丽。
方才因角度和光影,苏杭全然未曾注意到步明灯受伤,不用细想也能知道这伤必定与他们打斗时飞起的陶瓷碎片有关。
苏杭心中愧疚,正要道歉,却见步明灯缓缓抬手摸了摸脸颊,盯着指尖的血,似乎有些意外的模样。
苏杭诚恳地道了歉,几人被带回衙门,步明灯作为被牵连进来还意外受伤的人则自己往医馆去了。
苏杭好事将近,苏梦枕作为楼主也替他高兴,不料深更半夜,却从杨无邪口中听到他进了衙门的事,不免诧异“他不想成亲了么?”
杨无邪苦笑道“六分半堂的雷羿和他打了一架,两人毁了四个摊子,据说还连累了路过的步明灯步公子。”
苏梦枕道“……那位工部的步明灯?”
杨无邪点头“苏杭和雷羿去了衙门,步公子在医馆处理了伤口,这时应当已经在神侯府了。”
苏梦枕有些哭笑不得,揉着眉心沉吟片刻,便做好安排吩咐下去。
与金风细雨楼想要见见步明灯的想法类似,六分半堂也做了安排。
雷羿与苏杭闹市斗殴,破坏他人财物,拘留三日,赔偿银钱。
三日过后,两人甫一出牢,休整过后便各自带着歉礼去向步明灯告罪。
两人在门口互瞪着眼,却被神侯府的门房告知步明灯不在府中,大清早的便出了门。
两人“………………”
他们带着任务,在神侯府外等了一天,夜幕降临,步明灯也未回来。
神侯府与金风细雨楼关系相对来说更为和谐,追命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掠过,看见苏杭那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孔,特意停下来询问。
苏杭便答了,追命恍然大悟“他脸上那伤是你们干得好事!”
那夜步明灯晚归,第二日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才露出一张受了伤的脸,他也不会细讲,直到苏杭告知详情之前,他还只是半知半解。
追命虽然是六扇门的捕头,但汴京城中各种大事小事他并非全都知道,不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你们可能等不到他了。”追命道,“步明灯对小晏先生仰慕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相见,两人估计正聊得兴头上吧。”
追命今日虽然没有见到晏游,但晏游不久前说自己写完了稿子,将于今日见步明灯。
苏杭沮丧道“竟然是这样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雷羿一直安安静静,这时面上的表情也沮丧不已。
苏杭向追命道别,雷羿先走一步,追命摇摇头“真没礼貌啊。”
六分半堂和神侯府的关系确实不算好,雷羿觉得尴尬也无可厚非,毕竟六分半堂背后的靠山是诸葛正我的政敌。
苏杭很难不认可,用力地点头赞同三捕头的话。
*
本体和二号马甲见面的地方正是樊楼,步明灯顶着伤在大堂看空荡荡的茶盏,晏游大步流星地走来,向江掌柜挥挥手,露齿一笑,随后在步明灯面前坐下。
步明灯瞧见杯上盖了一层阴影,抬头看向来人,瞬时眸光星亮,面露笑意。
江掌柜十分意外,但与此同时又替步明灯高兴,看晏游和步明灯各自拿着笔在纸上对话,琢磨着等两人谈完了后问问晏游准备何时开始营业。
他想得很美,却不料步明灯与晏游安静地“聊”了一刻钟,纷纷起身外出。
江掌柜慌忙站起身“小晏,你们要走吗?”
晏游朝他笑“我去和新朋友吃一顿饭。”
江掌柜犹犹豫豫,十分纠结地看两人并肩走了。
这两人身高模样气质毫无相同之处,一个安静,一个张扬,走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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