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给我忍住(1 / 2)

不愿说出名字的少年背着他的竹篓,再次进入左明珠的闺房之中。

屋内左明珠的奶娘和侍女围在床边,神色哀戚,见少年去而复返十分讶异。

床上正值青春年华的左姑娘闭着眼,人事不省,枯瘦憔悴。

任谁看了都是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左轻侯心痛难当,眼眶湿热道“明珠若是没病,她怎会这副模样?”

少年道“你既然这么想她有病,那我直说了,她脑子有病。”

楚留香一噎。

这少年好像总是话里带刺?

当着一位担忧女儿的父亲的面这么说,后果可想而知。

左轻侯气结“你放肆!”

少年显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左轻侯瞪着他,表情愈发难看,楚留香微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打断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

左轻侯教养虽好,遇见这副情况却也难以冷静,事关女儿生死,他看在楚留香的份上忍耐下来。

楚留香走进细看一番,回头问少年,道“你为何如此断定左姑娘没病?若是没病,左姑娘又为何昏迷不醒,面容憔悴?”

少年道“她是装病。只要不吃饭,只睡觉,你也能变成这样子。”

楚留香问道“可左姑娘没有要装病的理由。”

少年斩钉截铁道“所以我说她脑子有病。她有别人求不来的健康,本该好好珍惜,却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脑子有问题。”

还重复了两遍。

楚留香听他言辞凿凿,虽然不合时宜,他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左轻侯怒道“你口说无凭,张神医和你诊断的结果是天壤之别,你叫我信哪个?技不如人便莫要胡言乱语!”

少年看他一眼,一言不发,拿过竹筐放在床头的矮桌上,当着两人的面埋头扒来扒去。

药香从竹篓中四溢出来,香气怡人,令人头脑一清。竹篓里面,是几个垒得整整齐齐的木盒,一些布袋,扒来扒去,从最深处掏出一个针灸包。

楚留香并非有意偷看,但他瞥见在竹篓深处,有几本蓝封书。

少年把针灸包摊开放在桌上,严肃道“你们把我请回来重新看病还咋咋呼呼,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就叫醒她。”

他抽出一根细长无比的银针,左轻侯目瞪口呆,问道“你……打算这样叫醒明珠?”

“坦白讲,她这种病打一顿最好,但你肯定不愿意。”少年自顾自地说,“所以我只好选择温柔一点的方法了。”

——这个方法他也不愿意!

左轻侯爱女心切,加上本就对他半信半疑,说到底对他的技术是半分不信。

“打一顿最好”——怎么会有大夫这么说病人的?

他甚至怀疑这位少年是否真的解了蛊师的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进退两难,但少年似乎没有征求他们两人意见的打算,捏着针便床上的左姑娘扎去。

左轻侯大惊,伸手阻止,但少年已将针扎入左明珠的头顶。

乳娘与侍女在后面瞧着,惊呼出声。

楚留香不动声色。

少年一针下去,不过须臾,床上昏迷的左明珠嘤咛一声,悠悠醒转。

真的醒了?!

左轻侯扑在床前,连声问道“明珠?明珠你醒了?身子如何?可有不适的地方?”

少年面无表情地拔针。

“……爹?”

左明珠朦朦胧胧,银光从余光中闪过,她缓缓从床上坐起,三道人影围在床边,她茫然抬头,四处看了看,看见楚留香,瞳孔微缩。

楚留香不动声色,微笑不语,却已察觉到些许违和之处。

少年收起针灸包,左明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几分犹疑,左轻侯正上下打量着她,面露心疼之色,见她疑惑,便对她道“是这位大夫叫醒你的,我从朋友那儿听说他有奇才,特意请他来治你——你果然醒了!”

少年轻哼一声,显然为左轻侯前后不同的态度感到不悦。

左明珠声音嘶哑,小声问道“我记得……上次醒来是张神医……神医呢?”

左轻侯干咳一声,尴尬道“张神医在松江府有其他病人……为父是趁他不在,请来这位大夫的。”

左明珠不抬头,眼珠微微上移,盯着少年的衣角,只记得他十分年轻。

话语也毫不留情。

左明珠一直醒着。

少年说出与她现状不同的诊断,左明珠以为她爹会很快把人赶走。

却不料楚留香来得如此凑巧。

“爹……我还是很难受……”

她脑袋一歪,便要倒回床上,左轻侯大惊,少年却面色阴沉,抄起桌上的茶壶揭开茶盖,一壶水浇了她满头满脸。

茶水放了一早上,秋季的冷天冰凉刺骨。左明珠被浇了个透心凉,惊愕地看向提着水壶的少年。

楚留香也吃了一惊。

左轻侯道“你做什么?!”

少年放回茶壶,面无表情道“洗洗她的脑子。”

左轻侯气得直抖,少年冷冷地看向左明珠,道“你如果不想活,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目光阴沉,满是嫌恶。

左明珠浑身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畏惧。

她心里满是疑问,为什么他如此笃定她在装病?

不想让左明珠受冻,左轻侯派人去服侍左明珠更衣清洁,和楚留香以及不知名的少年大夫离开院子。

他忍耐着怒火,问道“你怎么能对明珠泼水?”

少年无动于衷“为什么不能?”

左轻侯道“她是我女儿!不管是谁都不能对她泼水!”

少年冷冷道“那就让她一直病着吧。”

楚留香想开口,少年却背上他的竹篓,转身就走,竟似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是浪费我的时间,那种故意不珍惜身体的人——随她去吧。”

确实如他所说,连话语中都满溢着嫌弃。

左轻侯面色难看,喊道“你出去!出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楚留香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知名的少年大夫离去后,左明珠心中惴惴不安,只能努力装病。

恰巧被泼了一头冷水,她当天夜里便发起高烧。

左明珠原本有习武,身体健康,但为了装病曾不吃不喝,一直躺在床上,憔悴的模样半真半假,高烧来势汹汹,她一下子病倒,只觉得万分难受。

掷杯山庄乱成一锅粥,左轻侯也分不出心思招待楚留香,为他布置一处院子,便慌忙去请回张简斋为左明珠看病。

张简斋连夜赶来,听左轻侯请过别的大夫,表情难看。

左轻侯心知自己这事做得不地道,解释起前因后果“他能解蛊,想来医术高明,我担心明珠,便请他来替明珠诊治——可他一看明珠,非说她没

病,他最后甚至还朝明珠泼水……”

张简斋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冷冰冰的表情有一瞬缓和。

楚留香看见,心中有底。

张神医恐怕是知情人。

这位掷杯山庄的大小姐,确实没病。

楚留香再次见到那不知名少年时是四天后。

掷杯山庄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因左明珠风寒感冒,她的计划难以实施,原本没病,这下也不得不认真治病了。

风寒比装出来的重病好治多了,以致左明珠倒真有了几分好转的迹象。

左轻侯欣喜若狂,半分没有多想。

楚留香不知道左明珠为什么装病,但她如今真的生了病,为了左轻侯着想,楚留香默默地隐瞒了他的发现。

他见到那不知名的少年大夫时,对方正坐在路旁的树墩上啃饼。

少年显然也记得他,微微一愣,别过脸,继续啃饼。

竹篓被放在腿边,少年年纪不大,看起来像离家出走的叛逆公子。

楚留香绕到他另一边,对他微微一笑“你好,还记得我吗?”

少年仰头看他,半晌后点了点头。

不复在掷杯山庄时话里带刺的毒舌模样,少年此刻态度冷硬。

“左姑娘确实如你所说,是在装病。”楚留香这句话一出口,便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他一笑,将掷杯山庄如今的情况向少年简述。

少年分明十分在意,却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什么掷杯山庄还是丢盆山庄都和我没关系,不要来烦我——你挡到我的太阳了。”

“太阳高悬于天,人人共有,怎么会是你的太阳呢?”

楚留香有心想逗他。

少年瞥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小,但我已经三十有余,不要把我当小孩。”

楚留香嘴角一抽,感到好笑。

……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吧?

远处驶来一辆拖着稻草的牛车,慢慢靠近。

路边的两人还在交谈。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少年之前的话太微妙,楚留香暂且无视,问道,“相逢即是有缘,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眼睛明亮的少年没有像第一次询问时那样防备,但依旧犹豫了片刻,显然不信任楚留香。

“蔺尘星。尘埃的尘,星星的星。”

他的话传至远处,牛车上稻草后的白发青年睁开双目,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

楚留香想要说些什么,蔺尘星却忽然探头向他身后望。

楚留香转头。

牛车上,有一个人从高高堆起的稻草后向这边看来。

白发佩剑,面容年轻,神色阴郁,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楚留香认出了他。

——罗刹剑客。

有些人只要见一眼就知道他是谁,更别说休夜这般外貌极为醒目的人物。

楚留香听过小晏先生说书时说起休夜,但他故事里的休夜和传闻中的休夜有些微妙的不同。

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楚留香却说不上来。

可能与晏游说书时语气太过轻快有关,导致故事里的人物也变得……轻松。

牛车逐渐靠近,突然出场的罗刹剑客不知为何只盯着蔺尘星,眼中萤火般的光微微晃动。

“蔺尘星?”

休夜跳下牛车,牛车驶远,他声音冷彻,如冬日从

枝头坠落的雪。

蔺尘星板着脸,教训一般地道“不要偷听人说话。”

休夜沉默。

他看了眼楚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