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番外三信(2 / 2)

三尺春 长青长白 2323 字 2个月前

李奉渊读完最后一字,久久未言。</p>

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擦着细腻的信纸一角,良久,他才将信收回信封。</p>

他拿起手边看了一半的兵书,翻开某页,里面竟夹着一张对折的信纸。折痕清晰,不知道在里面夹了多久。</p>

他抽出纸,是一张写了大半页的信。</p>

信上字迹与李姝菀的字相似,但笔锋更锐利。</p>

李姝菀学字时,临的便是李瑛与他的字,如今兄妹二人虽远隔万里,却总有着斩不断的关联,那是曾经久久相伴所留下的痕迹。</p>

信中开头写着:菀菀,见字如面。我是哥哥,李奉渊。久别未见,你是否一切安好?</p>

这是一封没写完的信,是李奉渊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p>

他这些日忍不住时而会想,倘若这信在此前已交由信使送往江南、倘若他此番未得侥幸命丧大漠,那么究竟是这封报平安的家信先送到李姝菀手中,还是他的丧讯。</p>

李奉渊看着手中曾字字斟酌写下的书信,面色平静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欲丢尽不远处将熄未熄的火炉。</p>

可抬起手,他又忽而犹豫。</p>

他张开手,垂眸看着掌心里团成一团的信纸,良久未动。</p>

炉中火苗微晃,干柴爆裂发出轻响。片刻后,李奉渊将李姝菀的信和纸团揣进怀中,缓缓挪着伤腿,撑着床架起身。</p>

他一步一顿地徐徐挪到帐中一只木柜旁,打开抽屉将李姝菀的信放了进去。而后又挪到桌案边,在椅中坐了下来。</p>

他掏出怀中皱巴巴的纸团,摊开抚平用镇纸压住,从桌上一摞兵书下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提起了笔。</p>

案上油灯燃得旺烈,明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侧,将瘦削坚毅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柔意。</p>

李奉渊盯着信纸,思虑顷刻,落笔的第一句仍是:菀菀,见字如面。我是哥哥,李奉渊。久别未见,你是否一切安好?</p>

李奉渊不擅长写信,更不善于诉相思情,问候过罢,便是一长串避重就轻的絮叨。</p>

信中没有提起不知几时能结束的战事、也未提及他在西北所受的伤,只是以略显平淡的语句写着西北苍茫的天色与广袤无垠的春景。</p>

好似他在此处游山玩水,而非领兵打仗。</p>

李奉渊既不报近来战胜的喜讯,也不报忧事。他没有在信中写自己是否安然,也没有保证自己会平安归家。</p>

刀剑悬颈,所有的承诺都是虚妄,生死关走过一遭,李奉渊深知这个道理。</p>

思念如流水,落笔难停,然李奉渊写满一页纸,却迫使自己止住了笔墨,似怕自己写些不该叫她知道的东西。</p>

他腿伤未愈,不能久坐,李奉渊搁下笔,抚上痛得钻骨的左腿,默默望着信纸,不言不语。</p>

西北未平,他今又负伤,心中压着重负,他笔下的话总透着一股淡淡的悲意,好似明日就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p>

李奉渊将墨笔置于笔搁,看着这封更像是遗书的家信,闭上眼,仰头无声长叹了口气。</p>

厚重的帐顶仿佛一方紧密的天罩在他头顶,他静默了好片刻,理清思绪,又从兵书下抽出一张白纸,继续提笔蘸墨。</p>

这一次,他下笔几乎没有停顿:菀菀,我是哥哥,李奉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我已战死。</p>

写遗书似乎比写家书更简单,他事无巨细地在信中向李姝菀交代起李家的家业田产,叮嘱在他死后,李姝菀当寻何人做庇佑,以全余生。</p>

白纸数张,尽在交代后事。</p>

写罢,李奉渊将信晾干,连同先前那张一并塞入一纸信封,在信封上写下“李姝菀亲启”几字。</p>

笔墨浓烈,洇入纸页,李奉渊看着信,等待字迹干透。</p>

他知道,即便他死后,凭借家中产业和杨修禅的照拂,李姝菀余生也会过得安稳无忧。</p>

左腿痛极,然而此时此刻,李奉渊竟轻笑了一声,压在心头的巨石滚落,他心中渐渐安定下来。</p>

李姝菀之于李奉渊,如暖春之于四季,盈盈三尺春色,扎根长在他心脏间,无论他身处西北还是别地,无论他能否活下去,只要知道她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他便觉得心静。</p>

李奉渊轻抚过信封上的“菀”字,将信夹在书的封底前,缓缓合上了书。</p>

他少有期盼之事,但他此刻希望,这封信永远不会有被李姝菀打开的那一日。</p>

几年后,西北平定,大军返京数日前。</p>

李奉渊身着青衣,孤身伫立城楼高处,安静眺望远方。</p>

一名年轻的将士登上城楼,朝他跑来,拱手笑着道:“将军,信使来了!周将军让我来问问您,有无家信要寄回去。”</p>

战事已平,将士们报平安的家书多得能当柴烧,李奉渊前些日也早早写好了寄回去的信。</p>

他望着远方雪下新绿,头也不回地道:“在我桌案上的书中夹着,去拿给信使吧。”</p>

“是,将军。”</p>

将士来到李奉渊的营帐,在桌上翻找片刻,从一本兵书末页翻出了一封有些厚的书信。</p>

信封不起眼的边角有些发黄,不像近日所写。然而将士并没多想,拿着信离开了营帐。</p>

他没看见,桌案上未被翻开的另一本书里,赫然夹着另一纸薄而新的信封。</p>

当那封写于五年前的遗书阴差阳错送到五年后的李姝菀手里后,又被她原封不动地收捡起来、藏于暗处。</p>

书信人不知信送了出去,收信人不知这便是期盼多年的家书。兜兜转转,叫人唏嘘。</p>

不知最后会否如书信人所期盼的那样,这信永远不会有被收信之人打开的那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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