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轻盈,细雪缕缕,如烟似柳,凛冬庭院,满地白雪。</p>
庭院正中,有一颗芭蕉树,芭蕉几乎被积雪所掩,只余白雾茫茫的一片。</p>
而树下,用粗壮的藤蔓,绚丽的山花儿,编织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秋千,中间放了一张足以容纳两至三人的长条竹椅。</p>
秋千旁边,站了许多女郎,她们叽叽喳喳,毫不吝啬的分享着自己今日所穿,今日所食.</p>
竹椅上,只有一只雪白的猫儿,沐在暖阳之下,暖融融,舔舐着自己柔软的绒毛。</p>
明灿灿的光辉滤过芭蕉枯黄的叶,美好的映照在女子的面颊上。</p>
女郎们的背影,柔软又纤细,她们扶着藤蔓,去逗弄那只猫儿。</p>
明丽光影之下,浮转流金之中,他总能,精准的,一眼便识出她的背影。</p>
她神情淡淡,支着下颌,坐在檐下,听着檐下雪水滴滴答答,击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p>
这便是他想象了无数遍,无数遍的,暖阳拂照之地。</p>
他一步步走上前,踩到了被积雪所掩的一截枯木,发出吱吱的响声,女郎们果然回头,朝他的方向侧了侧头。</p>
他一袭雪白长袍,几乎融于清雪之中,瘦骨嶙峋,立于芭蕉树下,却伤重,身姿却笔直如松。</p>
“哎呀,先生醒了。”</p>
“您可睡了足足有二十日呢。”</p>
陆温没有回头,只是极轻极轻的勾了勾唇角。</p>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他走一步,血肉便再次撕裂,每一分,每一秒,都痛极了,可他仍旧走上前,停在檐下。</p>
他想唤她,又怕唐突了她。</p>
女郎们对视一眼,眸光搀杂着好奇。</p>
她们受掳入福满楼时,谢行湛正因祭塔建成之事,马不停蹄的赶回了西屏郡。</p>
因而,除了林玉致,无人识得他。</p>
林玉致看了一眼陆温,招呼着女郎们:“看什么看,今儿织了几匹布了,活都完成了么?还不快走。”</p>
一粉衣女郎小声嗫嚅:“今儿不是休沐么?”</p>
她捏着那粉衣女郎的耳朵:“把明日的份额也给做了!”</p>
话音方落,轻纱微拂,娇娇柔柔的女郎们苦着一张脸,逐渐散去。</p>
庭院之中,只余他二人。</p>
她起身,与猫儿一样,坐在秋千竹椅上,雪色纱裙摆,铺泄满椅。</p>
冬日的暖阳倾泻而下,她微微仰着头,脖颈修长笔直,如骄矜仙鹤,美得令人窒息。</p>
大约是人受了伤,就分外渴望阳光,他也仰起脸,任由暖阳拂照,苍白无暇的面容因被暖阳烘烤着,有了暖意,连那些伤痛,都被抚平了些许。</p>
“劳烦先生,替我推一推秋千。”</p>
她的语气很平静,姿态不疾不徐,实在听不出有什么愤恨、尖锐、仇恨的意味。</p>
她……没有认出自己。</p>
他既松了一口气,又自嘲的笑了笑。</p>
一如十年前,她没有认出来。</p>
一如揽月阁,梳拢夜,他以为她认出了他,她却只是说,因他监斩,对他印象颇深。</p>
他的喉咙依旧干涸,嗓音仍旧黯哑,又刻意压了压嗓子,改变了素日的音色,使之更加低沉,浑厚,却失去了往日如冷金坠玉的清脆朗朗。</p>
“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p>
他走上前,推起她的秋千,迎风荡起,只是不敢荡得太高,怕将她摔了,只敢一撘没一撘的在她身后推着。</p>
琼雪飞扬,落于肩头,一瞬即融。</p>
她清清淡淡一笑:“好说,只要先生应我一件事。”</p>
他一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p>
陆温幽幽凉凉道:“先生就不问,我要先生去做何事?”</p>
“救命之恩,恩比天重,何事,都可。”</p>
“好。”陆温扶着秋千架,眸光微沉,“我要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p>
他心尖一颤儿,不可思议的抬起眸,凝视着她。</p>
“娶我的朋友,福子为妻。”</p>
他无声的笑了笑,笑意苦涩,默了许久,才道:</p>
“好。”</p>
他这一生,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p>
婚事便就这样定了下来,这个来路不明的医者是谁,陆温无心追究,无心询问,又或许,她知道他是谁,只是不想挑明。</p>
他胸口的那道伤痕,不知因何,又溢出鲜红的血液,温热的潮湿顺着衣袍,滴落到竹椅上,滑入她的手背。</p>
似有眼泪,从她的眼眶内倏然滚落。</p>
“先生,为何会受伤?”</p>
他嗓音黯哑,面容因伤势裂开,疼痛难言,又回归了苍白:</p>
“因为,身心俱疲,不想……”</p>
不想再……反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