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30)
从办公室出来, 看到等在楼下的于晓曼,林雨桐有些诧异。
“想请林先生吃顿饭, 不知道肯不肯赏脸?”于晓曼问了一句,不等林雨桐拒绝就借着道:“要不去喝咖啡也行,前天我还在一家咖啡店学了手艺……哦,对了!好像还看见林先生去了那家咖啡店。”
前天, 自己和曲桂芳见面的地方, 正是咖啡店。她这是意有所指。
林雨桐笑了笑:“还是我请吧。吃饭就不用了,我得回去做饭, 就去最近的咖啡店吧。那里的甜点不错。”
于晓曼越发的认为林玉彤不是个简单的人。被自己撞破了也没在她脸上看过丝毫的慌乱。她眼神闪了闪, 这才笑道:“那好!一起去尝尝。”
这家咖啡店的生意不错,里面的侍者都是穿着女仆装的白人, 金发碧眼,特别吸引人。两人选了角落的位置, 两侧都是墙, 靠墙坐着, 能看清楚整个大厅的情况。
林雨桐对咖啡其实没有多少热情, 点了一杯红茶, 要了两块蛋糕,就拿起刀叉慢慢的且起来。这是在外面,在家里早拿在手里直接啃了,这么吃着实在是麻烦。
于晓曼看着林雨桐将蛋糕切成大块,用叉子插起来松在嘴边小口的吃,就觉得十分有意思。这不是一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 甚至是个十分不拘小节的人。她心里单方面对对方又多了几分好感。
她抿了一口咖啡,含笑低声道:“林先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我接近你们是有目的的。”既然对方不是个普通人,就不用这么藏着掖着。坦诚也许能事半功倍。
林雨桐对于晓曼的手段是赞赏的,至少自己当时没发现她就在咖啡店,将自己跟曲桂芳见面的事看了个正着。其实,自己对田芳和欧阳一一心里都有些戒备,就是对如今的曲桂芳也一样做不到放下戒心。但对于晓曼,她并没有多么提防。因为从她的身上,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就像此时一样,明知道她手里握着把柄,她也一样能坦然。蛋糕松软又不甜腻,正是自己喜欢的味道。她咽下去,眼睑都没抬的去插下一块,“什么目的?能问吗?”她接着对方的话。
“我的确从辽东逃出来,我的未婚夫是辽东军的一个副官,后来辽东军撤出辽东之后,就失去了消息。我去找过,有些说是负伤了,有些说是阵亡了。反正就是不见了。我当时身无分文,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刚好当时有个电讯班招生,包吃包住不要学费,只要考上就行,我就去了。然后顺利的考上了。一年后毕业,被选入侍从室,再之后,就被选出来,到京城来执行一项保护你们的任务,这就是全部。”于晓曼的声音很小,脸上带着笑意,将自己的经历说的轻描淡写,但林雨桐也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不容易。一夕之间,家人死了,家也没了。唯一能依靠的未婚夫失踪了。天下之大,无处可去。再加上千里逃亡……林雨桐一叹:“那段日子……很苦吧。”
“一直很苦。”于晓曼鼻子酸了一下,“国仇家恨呐!真是刻骨铭心的痛。”只要想起,就觉得疼的发苦,苦的人从里到外,就剩下一股子恨意支撑者。
林雨桐理解的点点头,但心里对于晓曼的来历还是吓了一跳。侍从室出身,是有直达天庭的本事的。她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你是想问跟我见面的女人的事?”
虽是问局,但却十分笃定。
于晓曼收敛心神,微微的点头:“上次阴差阳错被我撞见了,下次就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撞见。而如今,她已经进了三十八号。你能不跟她联系还是别联系的好。这个女人太危险。”
林雨桐接受她的好意,“本就是为了那个隐藏在芳子背后的男人才保下她的。如今有三十八号盯着,想来这个男人想要挖出来也不是多难的事。我自然就不会再关注那个女人了。不过你说的对,这个女人很危险。她没有什么信仰和坚持,就是个生存主义者。只要能活下去,没有谁是不能背叛的。用她,更得防着她。另外,她最大的本事就是魅惑,就怕一开始存着警惕的你们那位乔站长,用不了多久就成了她的裙下之臣。那点警惕之心,恐怕也早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喂狗了。”
“我记下了。”于晓曼含笑看向林雨桐,“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经过什么专门的训练呢?”
这话有几分试探在里面。
林雨桐摇头:“三教九流见的多了。自然就什么都看的懂了。说到底,都是尔虞我诈罢了。唯一的区别就是本色演出与扮演角色,仅此而已。”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话题跟着一转,“你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们,还是为了监视我们的吧?”
于晓曼的手一顿,“上面没有这层意思,不过三十八号却也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不过你放心,我知道我得向谁负责。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我不会说。金先生能安心的做研究,其他的都不重要。”
林雨桐诧异的挑眉,她感觉的到,对方说的是真的。“明目张胆抗命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于晓曼嘴角的笑意大了一些,“在上面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可到了下面,才知道这里面的水又多浑。欺上瞒下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真是长了见识了。每个人都有想法,每个人都想从这里面分得利益,真是一言难荆”
“那你以后呢?就这么混着?”林雨桐抬眼,“然后跟田芳接触,再去渗透到对方内部?以田芳自己的本事,你能得到的,最多也就是个鸡肋。”
于晓曼摇摇头:“之前我想听令的,现在不用了。在侍从室,我还是有几个好友的,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定期将这边的事情传递上去。”
也就是不监视自己和四爷,改监视三十八号以及京城的其他事宜来体现其价值。
这个办法倒也聪明。这也是防着她在这边不听命令的事情被乔汉东打小报告做准备。只要将三十八号的事情定时传回去,想来乔汉东不管怎么告于晓曼的刁状,上面都不会信,只以为这是在打击报复,排除异己。
很聪明的手段!很聪明的人。
“以后常到家里坐坐。”林雨桐发出邀请,她是真的挺喜欢于晓曼这个人的。
于晓曼笑了:“以后有什么时候,你别出面,我去办吧。保护好你们的安全,意义重大,这一点,我明白。”
两人一个端着红茶,一个端着咖啡轻轻的碰了一下,算是有了些默契。
林雨桐回去的时候就跟四爷说了这事,“我觉得,这个人基本是能信的。”
四爷点点头:“那就接触着吧。”能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又能保持初心的人,难得。
正说着话,槐子带着铜锤来了。
四爷带着人去了书房,林雨桐在外面守着。
四爷跟槐子和铜锤交代:“到了沪上,你们从迈克那里将零件取出来,然后走斧头帮的门路。上面答应的两套设备如今就在他们的仓库里,你将咱们的零件想办法混到一套里面,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管了。由孟畅出头,将咱们需要的设备从水路先运到胶州。记住,不要跟韩春林那□□混了。”
铜锤听的云里雾里的。槐子却听懂了,也就是说着其实是三套设备。当局给了两套,一套明处,一套暗处,而自家这妹夫又私下买了一套。他应该不光是害怕明处的不可靠,也害怕暗处的靠不祝所以打算不动声色的,再藏一套。
只是这运回来以后再怎么将这套运出去,就是个问题了。
四爷明白槐子眼里的意思,他给了对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才叮嘱:“切记,这事除了咱们,谁也不能叫知道。”
这事防着孟畅手底下那些人吧。不过有这担心也对,这世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人,该谨慎的是要谨慎些。
槐子应了一声:“我心里有数,这次我请假亲自过去。”
四爷低声道:“你也要小心,你身边只怕也有别人的眼睛。欧阳一一的事情就已经泄露出去了。所以,更得谨慎小心。”
槐子愕然:“欧阳一一的事情……”当时自己只跟一个人说过。“怎么会呢?”他的面色有些难看,要是这个人出卖了自己,那事情就大条了。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这事我知道了。在走之前,我会把尾巴处理干净。”
晚上的警察署,还有一样灯火通明,该值班的还是要值班。
槐子站在外面靠在墙上抽烟,从里面走出一个甜美的姑娘,“你找我?怎么不进去?”
“为什么?”槐子看向这姑娘,“陶桃,为什么?”
这被叫做陶桃的姑娘面色一变:“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将欧阳一一的事情说出去?”槐子看着陶桃,眼里有些冷意。
陶桃抬脚就踢了槐子一下,“你真是个蠢蛋!闹了半天,你觉得我背叛了你?”
槐子没有说话,只看着陶桃:“没有吗?”
“麻烦你用用脑子。”陶桃左右看看,“光是你们策划着杀了齐恒,挑动着三十八号跟倭国人干起来,就够你墙壁十回八回了?要是我背叛你,为什么不拿这件事说话?要是我背叛你,你干这些事的时候我就不会配合你?”
槐子没有言语,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
陶桃深吸一口气:“我是郑东的秘书,但你不知道,当初我能进警察署,是走了郭楷范那老东西的路子的。”
“署长?”槐子皱眉问道。
陶桃点头:“没错。我的工作就是将郑东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郭楷范。至于欧阳一一的事情,我却是透露的,但却没说是你的意思,而是说你是奉了郑东的密令才放的。仅此而已1
槐子的神情并没有放松,就那么看着陶桃。
陶桃苦笑一声:“你想说为什么非得汇报?不瞒你说,没点实质性的东西,我没办法交差。我姐姐被他霸占了,当成外室在外面养着。我要是不听话,我姐就得被折磨死。你要是能把那老东西给弄下来,弄死,我以后只听你的。”
女人都会做戏。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陶桃的话。虽然三十八号那边的警报解除了,这件事带来的不利影响也被消弭了。但所带来的危机却久久的留在了心里。今日她能为了她姐姐私下透露这样的事情出去,那么以后还会不会因为别的再透露其他的事情呢。
槐子心里转了一圈,始终也做不到对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信任。
陶桃一把拽住槐子的胳膊:“我不会背叛你。不会害你!你难道都没有心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槐子自然明白。他嘴角动了动,安抚道:“我……我阿玛你知道的,他太固执了。”
这是说娶媳妇要娶满姓贵女,上三旗最好。
陶桃眼睛亮了一下,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对自己未必就无心呢?“这都什么年月了,还讲究这一套。”
“年纪大了的人,能怎么办呢?”槐子笑了笑,“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夜里怪凉的。”
陶桃放开槐子:“那什么……欧阳一一的事情到底是我不对,你来问我也是应该的。你放心,我不会说任何一件对你不利的事情。而且,我还有个想法……”
槐子挑眉,静静的等着。
陶桃低声道:“其实,我最开始想的是,用郭楷范将郑东拿下,那么,郑东空下来的位置又该谁来坐呢?除了你再没有别人。可郑东岂会甘心,他定是要找姓郭的晦气的。咱们在暗处配合一二,那么姓郭的不死都不行。如此以来,你就又能再往上进一步。我虽恨姓郭的,但如今弄死他,可不就便宜了郑东。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槐子看着陶桃说话时脸上时不时露出来的甜美酒窝,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既然你的姐姐在受难,你怎么还能这么理智的谋划利益?你若是求着我暗地里废了姓郭的,我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如今,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冷。谁说女人的心里没有丘壑,不是每个女人都跟自家额娘和杏子似得。
他的心慢慢的硬起来,这个姑娘……要是继续留在警局,会成了一个祸患。她的心性,太难把握。将心里那点最后的怜惜慢慢的收起来,他脸上笑的愈发的柔和:“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个姑娘家,不能总这么在警署里混着吧。跟一帮大老爷们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
陶桃就笑起来了:“这不是咱们谋划着将来吗?等姓郭的死了,他的钱财足够我姐姐带着我父母和弟弟去香江过好日子的。以后,你就成了大署长了,我还怕没好日子过?”
看来,她心里早就一点一点的谋划过不知道多少遍了。欧阳一一的事情她以为会是个契机。
陶桃见槐子没说话,就低声道:“这事咱们也不能着急。那边至今没有消息过来,也没有对郑东发难,这却叫我有点想不通。不过没关系,我在郑东身边,总能找到机会的。”
槐子笑了笑:“你说的是。快回去吧,我还有点事……”
“又去仙乐楼?”陶桃一把抓住槐子的胳膊,“那个萧红……就那么好?”说着,就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槐子攥起拳头强忍着没将她甩开,只道:“你想哪去了?你去问问,我什么时候去过过夜了?不过是那地方消息灵通……”
“那也少去。”陶桃自觉跟槐子更近了一步,“我……你老去,我心里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