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个人也是两位首领,一个叫郑甲,一个叫王甲。
这都不是真实的姓名,而是以百家姓分组,再以甲乙丙丁来分每人的职务。
甲子号,是首领的排序。这两人原本不是一个组的,一个是郑组,一个是王组。在外面完全可以以代号作为性命使用,不会惹人怀疑。
郑甲打扮的跟个管家似得,留着两撇小胡子,禀报说,“院子已经租好了……”
院子不是单独的院落,而是在西湖边上的一处极大的客栈里租了单独的院落。反正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有钱,哪怕是出门在外,也能过的舒舒服服的。就比如这院子,装修的好,陈设的好,哪怕是换新的床单被褥帐幔,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就收拾的妥当了。
九福晋称职的当起了贤内助,安排人收拾屋子安排厨房,一副过日子的架势。吓的长青跟赵娘子两人缩着脑袋都不敢到跟前去。九福晋还以为这两人有眼色,毕竟皇后带出来的人气场是挺强的。他们躲着由人人家安排也算是聪明了一回。
王甲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扮作嬷嬷跟在林雨桐身边。书房早就收拾好了,林雨桐坐在书案之后才问道:“这地方可提前打探过?”
王甲应是,“等晚上,您就知道这地方的妙处了。”
等华灯初上,走出客栈,看着到处的灯火辉煌,林雨桐明白为什么要选这么一个地方了。西湖上飘着的都是花船,隐隐的有丝竹之声传来。
郑甲低声道:“杭州所有叫的上名的青楼,都有花船在湖上飘着呢。”
林雨桐倒是不着急了,沿着河慢慢的走着瞧着。身边只带着郑甲,只有后面跟着几个人,都是郑甲安排的,她一点也没管。
一艘艘大船挂着灯笼,那灯笼上画的或是美人,或是写着出堂姑娘的花名,高高的挂起来,来了客人,点了哪位姑娘,就将属于哪个姑娘的那盏灯拿下来挂在包厢门口。有那愿意在甲板上吃酒的客人,那灯笼就挂在紧挨着他们的船舷上。因此这么看去,到处都是美人灯,一个塞一个的大,一个塞一个的明亮。亮堂堂的能照满半个湖面。
一艘艘船看过去,寻芳阁、万花楼、春风楼、百花楼……名字一听就知道做的事什么买卖。正瞧的有趣,远远看着,停的最远的一处,隐约可见桅杆上挂着的几个灯笼。灯笼在风里转动,形似朵朵白莲。灯笼上有几个字——溪客居。
倒是跟别出不一样。
她微微一笑,向前走了两步,又恍惚觉得不对。
溪客用的不多,很生僻,但它却是一种植物的雅称。
这种植物不是别的,正是莲。人们总是把莲花称荷、荷花、芙蔻鞭蓉、水芙蓉等。这都是人们常说的,但还有些称谓,说的并不多。比如未开的花蕾称菡萏,已开的花朵称鞭蕖,还叫水芝、水芸、水旦、水华等,而溪客、玉环比之前的更生僻,林雨桐觉得就跟孔乙己问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一样,不知道的人是大多数,记住这么多的人其实也挺无聊的。
再有那知道的人,也不过是会心一笑罢了。溪客既可以理解为她们家的姑娘个个出淤泥而不染,又可以解释为惜客稀客,可谓独居巧思。
但林雨桐这会子想的却是白色的灯笼上写着莲,连在一起可不正是白莲。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林雨桐还是打算自己去瞧瞧再说。
湖边有小船来往的接送客人,郑甲过去支付了五两银子,包了这条船一整晚。然后才悠悠荡荡的朝溪客居而去。
船家是个年纪不轻的老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不停的用当地话说一些劝导林雨桐的话,什么不可沉迷女色等等。
林雨桐就笑:“老人家,您这样可是做不成生意的。”
这老者呵呵笑,“劝人向善么,积功德的事。”又问林雨桐,“听口音,公子可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做生意的还是探亲的?家里知道公子来此地,只怕也会忧心……”
林雨桐会回答老者的问题,只道,“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消遣消遣,不是那寻欢之人……”她指了指远处的花船,“真要找乐子,那里岂不是更好?”
老者哈哈哈就笑,“公子真不是俗人……”
林雨桐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将脸隐在暗影里,看着这老者的眼神就闪了闪。为什么自己去溪客居就不是俗人了呢?
船靠过去,马上就有几个船娘样子的人热情的迎过来接自己去大船之上。等再回头的时候,就见这老者的船已经划开了。自家包了他的船,他肯定不会走远。挪开船为的是怕挡住上船的路。这并不奇怪,毕竟常在这一带做这样的营生,规矩都该是懂的。但有意思的是,刚才那老者走的时候,这些船娘并没有给老者红封。这就不合规矩了。
刚才沿着堤岸走,隐隐约约的能听见那些船夫彼此说话的声音。这个说万花楼今儿大方,打赏了十文,那个说春风楼也不错,给了八文。这应该是这一行的规矩。这溪客居应该不会是一个不懂规矩的地方才对。那么刚才那个老者的身份就该查查了。
她看了郑甲一眼,郑甲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脑子里这种想法也不过一瞬间的事,转过身就见一个三十许岁的妇人走了出来,一点都不想老鸨子,反倒有几分出尘之态。过来就浅笑见礼,“您倒是生客,可是第一次来?”
又是一个特别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林雨桐也不是头一回来了,别的地方不管是见了生客熟客都会来一句,您怎么才来?可惦记您呢!
这位直接点名就是生客,很有意思。
看来每个客人她们心里都有底子吧。
正要说话,见又一条船靠过来,一个青衣中年文士带着随从上来了。船娘给了载客过来的船夫一个荷包,这边正招呼自己的女人只淡淡的对客人点头,“您来了,我就不招呼了,您随意。”
看来是个熟客。
那青衣文士拱拱手,很是客气的样子,往里面去了。去了哪一个雅间,这可就不知道了。
这女人才扭脸看林雨桐,“您是要找人陪呢,还是想自己个消遣一会子?”
林雨桐挑眉,“想自己个静静。”
这女人又福了福身,转身轻语:“您跟我来。”
距离船头的门被推开了,进去亮堂的很,先是一个大厅堂,然后一条通道直通里面,两边都是雅间。穿过长长的走廊,另一头就是楼梯,顺着楼梯上去,是二楼的大厅。大厅里闲闲散散的坐着几个人,有对弈的,有斗茶的,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什么的。边上都站着一两个年轻的姑娘,这些姑娘并没有轻浮之态。规规矩矩的伺候着,哪怕来了新的客人,也没见抬头张望的。
这些客人见了这女人有些颔首点头致意,有些小声叫一声三娘。
这个被叫做三娘的女人也一一问候,脚下却不停,带着林雨桐往里面走,又是两排雅间。到了正中间的位置,她轻轻的推开一间画着石榴的门,请林雨桐进去。
里面地方不大,但布置的极为精巧别致。靠窗放着榻,榻上有个小几,吃茶下棋都可。桌上都摆着现成的。边上还有些小书架,架子上放着各色的游记,看来是给人打发时间的。
还没把里面打量明白,三娘就又带了两个姑娘进来,“这位爷,就叫这二人伺候吧。”
说着,不等林雨桐应答,就退了出去。
很有意思,不问自己姓谁名谁,什么也不打听。这难免叫许多人心里有好感。
很聪明的做法。
她这一愣神,进来的俩姑娘,一个跪在边上开始沏茶,一个去了屏风后,等茶香传来,袅袅的琴声也跟着响起。
这样的消遣,透着一股子‘雅’!
茶递过来,闻起来透着一股子莲花的清香味儿,“这该是莲花茶吧?”她问了这么一句。
奉茶女轻轻的应了一声是。然后低头再不答话。很规矩的样子。
林雨桐先是闻了闻,然后才送到唇边尝了一尝,温度刚好适口,她装似随意的道:“就是不知道这是白莲茶还是红莲茶?”
奉茶女的手微微一顿,“不是很清楚呢。制莲花茶必须是在菡萏包里方可。到底是白莲还是红莲,谁知道呢。”
有些花苞透着粉,但开出来的花却是白色的。因此才有这么一说。
林雨桐一笑,却没有再追问,好心情的跟着姑娘聊起来,“……多大了?叫什么?怎么流落到这里了?”
这姑娘就跟背过似得,语调平顺的很,“十五了,□□芽,父亡母改嫁,自卖自身好过活。”
林雨桐就不问了,这些人身上是问不出什么的。
她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想一个人瞧瞧夜景。”
琴声戛然而止,然后俩姑娘就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公子……”郑甲忙叫了一声。
林雨桐扭脸瞧了他一眼,郑甲赶紧消声,悄悄的站在靠着门的地方,确保不会有谁不经准许就推门进来。林雨桐这才观察整间雅间,多长多宽多高,面积多大,看看这里面可有藏人的地方。刚才一路走来,所遇之人不多,远不是别的地方客似云来。可这里的客人有一个特点,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个身份,可能是官吏,可能是乡绅士绅,可能是文人领袖,这些人都不是急色之人。这样的地方刚好是投其所好了。这些人这样的身份,要说闲谈间只是诗酒茶,可就是笑话了。这样的地方其实谈密事都是行的。所以,她才要瞧瞧,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密室。
心里默默算了一遍,林雨桐摇头,确实没有这样的地方。可这就不对了!
她摆手叫郑甲让一让,然后径直从门里出去了。一路慢慢的往出走,并没有听到雅间传来什么声音。这隔音效果做的也未免太好。
一路从甬道里走出去,也没见什么人来阻拦,好似在里面行走很自由似得。她没从二楼下去,而是在二楼的大厅里停下来。静静的走到两位老者的桌边,看人家下棋。
两人也只抬头瞧了林雨桐一眼,没有再管。一个老者还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叫她坐。
既来之则安之,顺势就坐下来。看两位老者以来我往杀的兴起,林雨桐看的也觉得有劲。直到不知不觉的又端起茶杯的时候,她才悚然而惊。要是没记错,自己这已经是喝第二杯茶了。可是那么长时间,她从来没察觉到身边有人给自己倒茶。第一次没发现,第二次也没发现。要不是明明记得自己的茶好像完了,这次的是满的,也不会惊觉不对。
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给倒的茶,完全没发觉!
如果自己都不能发觉,那其他人呢?只会觉得这里伺候的精心而已。
可这将所有的人训练到这种程度,却不是容易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是宫里伺候的,能做到这份上的都不多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是不需要偷听,这里伺候的想来都是耳目皆明的主儿。
林雨桐干脆悄悄起身,带着郑甲直接下楼而去。
那位三娘就站在楼梯口,“您要走了吗?”
“瞧了瞧西湖夜景,也该回去了。”林雨桐十分客气,“家里还有家人惦记,就不叨扰了。”
三娘带着林雨桐往出送,“那您慢走。”
到了大厅,林雨桐用手里的扇子点了点郑甲,郑甲摸出荷包放在桌子上,“给小|姐门买花戴。”
三娘脸上的笑意又舒展了两分,林雨桐明白,这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尊重。不是什么时候把钱给她本人都是好的。就比如这位三娘,只怕从来没把自己当窑|姐吧。
船娘提着灯笼晃了几下,船夫老者就划着船过来了。林雨桐没有来时的心情跟他闲谈,闭眼直到岸边。
等到了客栈门口,就看见九福晋带来的那个叫长青的管事站在客栈门口等着。而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就跟看着一个不知好歹的负心汉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