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浑距离洛阳已经很近了。
仰仗飞马城的两匹良驹,李臻的马车上午出发,日落之时,便已经看到了香山那模糊的影子。
拢共也就不到三百里的距离。
两匹乌龙骓跑的倒也算畅快,等踏上香山时,登时发出了欢快的嘶鸣。
老马没在香山,当初出来时,被玄素宁带着去了珍兽栏。
而一个多月未归,香山上的草木已经悉数发芽,而玄素宁回归时那冲天的道韵重新而起后,哪怕是在晚上,也显得整座山如同洞天福地,只要踏入便感觉到一股玄而又玄的奥妙。
在这股玄妙中,李臻推开了道宫大门。
玄素宁从马车上下来后,看着准备卸车的李臻,或许是因为“回家了”,所以,她的脸上也有一抹风霜。
于是,她说道:
“守初……”
“啊?”
“为师饿了。”
“呃……”
略微错愕,李臻便笑着应了一声:
“知晓了……老师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嗯。”
女道人点点头,率先进入了道宫中。
李臻这边呢,把两匹马安顿好,便走进了厨房。修道之人虽持戒,但不忌肉食。他走之前,厨房里还存着几条腊肉。
淘米、生火,把一锅干饭闷上后,又把一条腊肉丢到了锅里同煮。
快要天黑时,道人提着篮子和铲子走了出去。
二月过半,野菜正是最脆生的时候。
果不其然,刚走出道宫来到了林子里,他就看到了好大一片荠菜繁茂的生长。
摘了些回来淘洗干净,切成了碎末,等饭熟了,他便把那带着锅巴的糙饭全都铲了出来。腊肉切丁,起锅烧油, 在混合上荠菜碎和米饭。一锅热气腾腾的简单版咸肉菜饭就成了。
又把糙饭留下的锅巴丢进了锅里, 舀了一瓢水倒进去。
水开撒点微微的盐沫子, 就是一锅暖胃醒酒的锅巴汤水。
两碗饭,两碗汤。
等他忙活完了的时候,刚从厨房里出来, 便看到玄素宁已经坐在了石桌前。
也不意外。
这么多天的时间里,他这个师父已经完全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变成了三餐四季的凡人。
虽然在外人看来或许人家还是一派宗师风范, 但在李臻这, 和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高冷不是装的, 孙子才是装的。
他深以为然。
“老师,吃饭了。”
喊了一声,把托盘端到桌前。
一人一碗油汪汪的咸肉菜饭, 一碗因为混合了锅里炒饭时残留的油脂, 而显得汤色略微浑浊的锅巴汤。
闻着那荠菜与腊肉混合的味道, 让女道人不自觉的点点头。
一筷子饭, 一小口汤。
特别合窑性的米汤与饭菜得到了她的赞美:
“很好吃。”
“是吧?”
坐在对面的男道人笑眯眯的应了一声,接着一边扒饭, 一边来了一句:
“老师,我打算搬回去了。”
“……”
筷子一顿。
玄素宁皱眉:
“为何?”
“虽然是师徒,但老住在这里也不合适。况且……之前便和老师讨论过, 老师的道,是天道, 是需要远离红尘俗世的清静。可在弟子这……弟子的道,就在红尘之中。众生见老师, 是求道。可我观众生所求却是心中之欲。所以,弟子还是打算住回我那春友社。每日虽然只是说说故事, 可好歹……也是劝人向善。“
“……”
听到李臻的话,玄素宁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因为……自己这弟子提出来的众生跪拜之说,到现在她还没有给出一个合适的答案。
或者说……这个问题好似就无有答案。
道家无为,但又寻得民众信仰。
信仰无用,可若没了信仰……其他不说,那些受善士供奉, 潜心修道之人又该如何?
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又如何修道?
这问题越深挖,她就越发觉得玄奥。所以, 这么多天一直无法给出一個准确答案。
就好似那道家终极的胎中之迷一般,要慢慢的去思考,而每个人的答案或许都是不同的。
所以,无需什么挽留之类的言语。
端着饭碗,女道人在思考片刻后,点头:
“每两日,来一日。上午讲道,下午传功。”
“诶,好。”
这话不需她说,李臻也是这么打算的。
于是,话题结束。
吃饭吃饭。
吃干净了,收拾罢了,提着桶又把追雷和另外一匹不知道名字的乌龙骓清理的干干净净后,确定自己全力加速,肯定能赶着城门关闭时回到城中的李臻在道宫门口躬身一礼:
“老师,我走了。”
“嗯。”
看着常明灯下跌坐的女道人,李臻礼貌退去。
片刻后, 马蹄声起。
而等察觉到弟子一点点的跑出自己神念范围后,玄素宁重新闭合了眼睛。
……
“诶诶诶, 军爷慢些, 慢些!”
紧赶慢赶的,在要关门那一刹那挤了进来后,李臻满眼讨好的拱拱手: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
军卒呢,隐隐约约觉得这道人有些脸熟。
不过,作为军人,他更在意的是这道人骑的马。
就跟男人喜欢好车一样,这马乍一看就有名堂。可还没等他看……已经认出来眼前这个军卒就是当初在城门口喊了一嗓子“守初道长”,结果引得一群人高呼“道长显灵啦”的王八蛋后,生怕他搞出点动静,李臻一扯缰绳,十条腿跑的比兔子还快。
一溜烟就没影子了。
“……???”
军卒茫然的摸了摸头脑……
嗨,管他呢。
下班了,喝酒去。
……
一个多月没回春友社,李臻其实是带着几分兴奋的心情的。
以至于珍兽栏那边他都没打算去,而是准备回家先舒服的洗个热水澡,明日再把两匹乌龙骓给还回去。
顺带把老马给拿回来。
可是刚推开门,正打算绕开正厅把两匹马牵到马厩里面喂些食水的他心头忽然一沉……
倒不是说家里被盗了。
而是因为……桌子上落了很多灰。
他记得在走之前,和柳丁言语过,隔三差五的来打扫一下卫生就行,银钱照付。
而柳丁这孩子……绝对不是什么懒人。
勤勉这一块,他并不差。
可是……
暂时放开了两匹乌龙骓,他走到了桌前,用手指一挂。
一层浮土在手中化作了一搓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