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
自从听到重新议定丧典规格、重新规制陪葬品的消息后,李莲英便知道自己完了——他苦心经营,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双管齐下变成了作茧自缚。每每想到这里,他就面如土灰,颤抖不已。蜂拥而至前来吊唁的大臣们见了他现在的模样几乎认不出来——这还是以前那个骄横不法、得意忘形的李莲英吗?平素和他颇有银钱来往,老佛爷在世时“李公公”长“李公公”短的人现在见了他如同见了瘟疫,避之唯恐不及。倒是平素不太卖他面子,对他颇有微词的大臣见了他这副惨样和号啕大哭的神情倒还会安慰几句,虽然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还是在他心里引起丝丝波澜。
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人情冷暖,才晓得世态炎凉!他的眼泪,一部分是为了太后,更多的则是为自己而哭。哭自己见识不明,哭自己鼠目寸光,哭自己……
晚了*—肉体上的李莲英虽然还活着,但精神上的他已经死去……
皇帝下了谕旨:内务府三年内不得再接收太监,已有的要陆续甄别,加以区分,分别处理。世续依然拿着花名册,领着大内侍卫们展开清洗。李莲英虽然寸步不离灵堂,但多年布下的耳目和爪牙却还是众多,只是这回来的全是坏消息——昨天,谁谁谁被打了20大板后被赶出宫去、流落街头;前天,某某某因为上次趁火打劫,被乱棍打死后烧成了灰,说要给宫里头的树当肥料。
30年苦心经营的势力网,一朝连根拔起,土崩瓦解。李莲英丝毫不觉得惋惜,他只是想着:自己若是死了,有这么多人陪他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难道我死了倒要你们好过?
世续的动作很大,太监们也清楚,但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以前还可以找李总管哭诉几句,只要太后一发话,天大的事也没有了,可现在李总管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分明是养心殿主管太监王商——只是在瀛台那会,这些人都瞧不起他,侮辱他,讽刺他,到现在这时,即便拉下脸去求他,能有好果子吃么?
晚了,说什么也晚了!当痛得钻心的板子落在屁股上时,这帮太监才明白,过去的所作所为是多么愚蠢、多么荒唐!能挨得过40大板的人终究太少,10人里倒有9个变成了树坑里的肥料——也算是为过去赎罪。
李莲英分明已经绝望,他没有挣扎的念头,没有逃跑的愿望,只想着每挨过一天便是多赚了一天。他静静地等着,等最后时刻的到来。该来的终究要来,二十几天后,就在慈禧要去“暂安”前夕,世续终于找上了门来,只不过他让手下都等在了外面。
“李总管,按宫里头的规矩……”世续冷冷地盯着他,一个月前还不可一世的人物到今天已变成了这样。
“世大人,宫里头的规矩老奴都晓得,也知道犯了天条是什么后果……”李莲英惨然一笑,“怪只怪咱家迷失了心窍,胆大妄为,才有今天的祸事。”
“有什么遗言就说吧。”
“奴才只是求着皇上死后能给一个全尸,不要给埋到树底下去了。”说到这里,李莲英忽地咬牙切齿,“小德张收了咱家100万两,本该是孝敬给皇上的,这个奴才居然敢私自吞没……”——我死了也不能让你这么得意!
“皇上特意吩咐,看在你多年来伺候老佛爷和曾经做过李谙达的份上,格外宽宥一些。”世续从怀里掏出一段白绫,“明天便是老佛爷的好日子,你收拾收拾陪她老人家一起上路吧,东陵那里,皇上会给你挑个好地方的。”
“奴才……多……谢皇上恩典……”李莲英浑身哆嗦,泣不成声,却还是颤抖着接过了白绫。
“皇上说了,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东陵那里多的是宝贝,你也不用带东西去了,他会安排的……”世续重重地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几个字上加强了音调。
“老奴自然是……晓得,晚饭后便请大人过来吧。”有命挣,没命花,再多也是白搭。
世续在心底终究还有一份恻隐之心,长叹一声扭头而去。在即将跨出殿门时,冷不防李莲英又叫住了他:“请大人转……告……皇……上庆王爷家的四格格不……不是个好东西,让皇上好生提防着。”
什么?世续愣了一下,回头望见对方那张已经变得惨白的脸,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