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得到证明,岑春煊回京后不久就收到了刘元青接踵而来的两封电报。
第一封是领馆参赞发来的,谓“兰格志确有其名,该公司亦确有橡胶种植园在当地,但规模并不宏大,经营亦非特别……”
第二封是南洋商人发来的,谓“澳洲原系英国流放犯人之所,气候炎热,人烟稀少,从未听说有橡胶园开办,更不曾听说该公司准备投资开办……”
果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皮包公司,岑春煊大惊失色,倘若此人现在撒腿跑路,席卷银子而去,上海金融界将不啻于遭遇一场大地震。
不!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可怎么办才是最好的途径呢?在伦敦市场价格节节攀升之际,在橡皮股票售卖如火如荼之时,突然抛出所谓欺骗论,非但痴迷于发财迷梦的一般民众不会相信,搞不好还会引来不必要的猜测与怀疑,认为别有用心,倘若让洋鬼子倒打一耙,却是有苦说不出了。
一想到这里,岑春煊额头的汗涔涔而下,杀贪官他有经验,惩办奸商的经验可就不足了。
怎么办?面对这一桩大案,历来成竹在胸,天不怕地不怕的“官屠”也颇感手足无措,完不成皇命倒在其次。大不了引咎辞职。可万一金融危机爆发,这几千万两银子一抽走,上海财政经济就全完蛋。紧接着必然引起连锁反应,如果再发生民变,有不明真相之人煽动闹事,恐怕又是分外棘手之局,哪怕人群的矛头指向洋鬼子,也可能酿成中外纠纷。
岑春煊虽并不满意朝廷从前在中外交涉中一贯地软弱立常但在目前地高位,知道所谓交涉并无作用,“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和洋鬼子讲理是讲不明白的,他们只信奉谁拳头大听谁的丛林法则。
冥思苦想了几天,他还是没琢磨出什么好主意来,急得满嘴起泡,留守上海地刘元青将当地情况每日一电专门呈递。按电文描绘的情形,癫狂气氛日甚一日,在一个庞然大物即将毁灭之前,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他想不出来。也不敢去问皇帝——差事和权力都交给你了,还跑过来问。养你们这帮大臣尸位素餐么?
既要不动声色地消弭危机,又要不能引起市面恐慌,还要避免中外纠纷,岑春煊感觉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当地官员,他并不信任,起码从上海道台蔡乃煌那日的表现来看,纯粹就像一个奉承拍马之徒,对其的本事不抱任何希望。
“大人,这事光靠咱们一家不行,得找帮手,否则您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皇甫皋一语提醒梦中人,岑春煊急问:“找谁呢?”
“三个人。第一个是肃亲王,肃王爷兼着民政部差事,掌管天下公案,这橡皮股票一案摆明是件诈骗案,民政部不管谁管?何况两江现在又没有总督;第二个是泽公爷,度支部管着天下财政,这诈骗案要是不能破获,将来一旦银根抽紧,市面躁动,首当其冲便是度支部,他不过问谁过问?第三个是江苏巡抚陈启泰,他是一方大员,朝廷疆臣,上海若是出了事,他能幸免?他不着急谁着急?”
“肃亲王与陈启泰好说,只是泽公?……”岑春煊叹了口气,“本来与我并无深交,这次查办盛宣怀又恶了他,恐怕有些为难。”
“大人这是当局者迷。查办盛宣怀是那中堂上的条陈,是他为了邮传部尚书地位置而动的歪脑筋,大人不过奉旨办差,有何干系?再说正要借这事与泽公爷说个清楚,大人是对事不对人,免得他心里有疙瘩。”
“罢了,就去镇国公府上走一趟吧。”
因为盛宣怀一案的查办,这些日子载泽心里一直有气,颇为郁闷,时不时大发雷霆。花瓶摔了好几个,连带着丫环下人也吃了不少苦头,大家都是战战兢兢,干什么事都陪着小心。闻听岑春煊求见,他当场就发了脾气:“不见!他***,打了盛宣怀还不够,又欺负到我头上来?”
镇国公福晋嗔怪道:“岑大人来了怎好不见?
天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咱们吃罪得起么?”
“官屠”威名远扬,载泽一想,心里也有点发怵,当下闷声不响。
“岑中堂最得帝宠,别人是巴结都来不及,咱们和他翻了脸,在皇上面前也不好看,明儿皇后又该召您进宫训斥去了。再说,盛宣怀更不是好东西,临死还要拖咱们下水,凭什么给他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