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再三对吕昭强调,不必因为荀采姓荀就给予她任何优待,反正她已经宣布要跟荀家彻底划清界限了。
吕昭当然不会傻到把荀爽的话完全当成真的,荀采说断绝关系就能断绝吗这要是算数,哪还会有老爷子亲自出面找到她,请求把闺女送去她手下当差这档子事
可她是不可能给荀采搞特殊的,那有违她创办女兵营的初衷。
二者折中一下,最后的结果就是貂蝉会尽全力保住荀采的命,令她一直平平稳稳地活下去。
但也仅此而已了,其他女兵是怎么生活的,荀采也就怎么生活,该吃饭吃饭,该训练训练,该睡觉睡觉,一切服从命令听指挥。
其他女兵对此接受良好,她们甚至觉得现在的生活比过去棒多了。
以前每天睁开眼睛,就得烦恼全家一整天要吃什么,算计今天到底能织出多少尺布,拿去集市上贩卖能不能换来一些粮食和盐……哎呦喂又是个大晴天!日头明晃晃地照着,要把人晒化了!老天爷怎么还不下雨啊,再不下雨地里的苗苗就要枯死了!收成不好,今年欠本地豪族的钱又还不上了,明年那些大善人们还愿不愿意继续把钱借给我们如果不愿意借,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啊!把自己卖给大善人们还债行不行求求大善人们赏一口饭吃吧!
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她们只需要按照时间表起床,洗漱,吃饭,训练,分派人手去周围巡逻,完成每天规定的训练额度后,就是自由活动时间。这时如果魏将军在营里,就会带着书来教她们认字写字,虽然不知道学了有什么用,连个能寄信的人都找不到,但大家都乐意学。魏将军有时还会讲故事,主人公大多是湖阳君,情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特别有趣,大家也都愿意听。
荀采则非常不适应,她收回刚入军营时冒出来的无知感想,去他的还不错,她只是从一座锦绣的牢房,换到了另一座破烂的牢房罢了!
无论出嫁前、出嫁后还是守寡归家时,作为一个出身望族的女郎,荀采从来都没有烦恼过任何与钱相关的问题,她的生活条件即使比不上最顶尖的阶层,仍然是相当优渥的。
她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金银玉器,吃的是山珍海味,出入乘车骑马,身旁环绕着侍女仆妇。
她听说过有许多可怜的百姓因饥荒、战乱而死,她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经历表示同情,但她没有直接接触最底层人民的机会,仅靠旁人口口相传,无论多么悲惨的灾祸,都能在转述间一点点打了折扣,最终成为一件笼统的、主人公面目模糊的猎奇故事。
谁会把猎奇故事当真呢
无形的壁垒不动声色地间隔开不同阶层的人们,原本他们在各自的世界过着不同的生活,互不打扰。
但现在,那道壁垒被打破,猎奇故事成真了,宛如一阵呼啸而来的狂风,以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灌进了荀采的世界。
没有装潢精美的闺房了,荀采得跟另外九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起居住,还不能使唤她们做这做那,因为她们不是她的仆从,而是同袍,大家的地位是平等的。
没有美味珍馐了,只能随大流吃大锅菜。
大锅饭的味道其实并不难吃,并州军的伙食一向比其他军队的伙食丰盛,女兵营的伙食则是所有并州军里条件最好的,但卖相实在难以恭维。
没有柔软的绫罗绸缎可以穿了,统一更换难看的布衣。衣服脏了还得自己洗,自己洗!
倒是不用每天给婆母请安了,但还得早起去做另一件更要命的事:跑步。
其他已经训练过一段时间的女兵们会每天负重跑步十二里,荀采是新人,要求比大家低一些,不需要负重,也没有规定时限,能坚持跑完就算胜利。
负责统领荀采的小队长是个年轻富有活力的姑娘,她跟荀采讲解规则时笑容和蔼,语气温柔,但荀采却觉得她比妖魔还可怕。
嫁人后我就算出门左转去逛个绸缎庄,也得乘安车,十二里,我小时候倒是有精力……
荀采闭了闭眼睛,将乱七八糟的念头逐出脑海。
跑就跑,同样都是女人,她们能跑下来,我怎么就不行了
就算累死在这儿,我也绝对不会向……那个人低头!
荀采咬着牙,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跑完十二里。最后抵达终点时,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腿软得跟汤饼似的。她真的好想直接趴在地上,睡死过去,但是仅剩的尊严告诉她不可以,你必须得给我站直了!
小队长笑眯眯地迎上来,扶住荀采,递给她一只水囊。放在以前,荀采会对这种容器不屑一顾,但现在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喝掉大半袋水,终于感觉冒烟的嗓子得到了滋润。
“你好棒啊!我第一次都没跑完,还是别人把我抬回去的。”小队长像只活泼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夸道。
真的吗太好了,我不是最丢脸的了!荀采悄悄松了口气。
“需要休息吗”小队长关切地询问,“我看你挺累的——”
“我、不、累!”荀采一字一顿、无比坚定地说。
“你真的好厉害啊!”小队长再次感慨,“那走吧,我们去进行下一项训练。”
荀采:“”
她的表情微微一僵。
第二项是扎马步,据说可以锻炼下盘的力量,这样与敌人搏杀时就能站得更稳当。
搏杀……搏杀!
荀采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拒绝进行更深层次的思索。她像个木偶似的被小队长摆弄来摆弄去,折腾出一个据说还算标准的扎马步姿势,摇摇晃晃地站了没一会儿,眼睛一翻直接栽倒了。
“天呐你怎么啦!来人呐!”
小队长惊恐的声音响彻整个校场,已经在练习挥刀的女兵们从四面八方匆忙赶来,七手八脚地抬起她。
极度疲惫的荀采最后的念头是“她的嗓门可真大”,然后她再无别的想法,干脆利索地晕了过去。
貂蝉当时在营中,听到消息,赶紧过来给荀采把了脉,确认没有大碍,只是疲劳过度后,才松了口气。
这是荀采入女兵营的第二天,训练的第一天,如果真出事了,她该怎么跟吕昭交代
“将、将军,是我不好……”小队长愧疚地垂下头,“还请将军责罚!”
“不怪你,是我没交代清楚,”貂蝉给荀采掖好被角,“她……你大概也看出来了。”
皮肤细腻柔和,容貌精致秀美,周身气度出众,摆明了是有钱人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女郎。没有半点干体力活的基础。
小队长点点头,面露不解之色,“我跟她说,跑不动就慢慢走,可她一直坚持着跑完了,除了正常的疲惫,也看不出哪里不舒服,我还问了一句,她坚持说自己没事……”
“大概是太要强了吧,”貂蝉叹道,“不想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软弱的一面。”
午饭结束后荀采才苏醒,貂蝉命人给她留了一份饭,她本来不想吃,但闻到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在小队长善意的笑容中,她赶紧一把夺过碗,埋头吃了起来。
整个下午和晚上,荀采都是在营房里度过的,她很想跟大家一起训练——倒不是有多喜欢,只是不甘心认输——但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好好躺着。
营房没人时,荀采便直勾勾地盯着窗户发呆。
窗台上养着两盆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是女兵们在河边挖回来的,装在大肚瓦罐里,小小一簇的粉花迎风摇曳,还挺好看。
夕阳西下,女兵们陆续回来了,晚风送来喧闹的人声。荀采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群陌生人,她有种莫名的羞愧感,稍微设想一下都感觉非常尴尬。最后她干脆闭上眼睛装睡,直接逃避。
“嘘,小点声,她还睡着呢。”
“她好点没是不是风寒了脸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