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不理会两人,迈步回到御座上坐好,询问一旁默不作声的李勣:“战局至此,英公认为会否再有变数?”
李勣想了想,道:“尉迟恭已然力竭,很难凿穿李大志的阵地,晋王被越国公缠住,基本不可能脱身……唯一可虑者,便是萧瑀、崔信之辈占据承天门,一旦事败无法制约山东私军,极有可能祸乱整个长安城。”
李承乾默然不语。
他是皇帝,不仅要击败叛军、坐稳皇位,更要思量战后之事,耽搁的农时、崩溃的朝堂、空乏的府库、大批需要抚恤的将士、无数羁押看管的俘虏……想一想便头痛欲裂。
若是叛军最终失去控制祸乱整个长安城,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彻底变成一个烂摊子,再想收拾干净、恢复如初,需要耗费的钱粮、心血几乎不可估量。
可他身为皇帝,却是避无可避,只能迎难而上。
不过即便最坏的情况也早有心理准备,最起码世家门阀在这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中枢的恢复、体制的重建、乃至于各地的赈济扶持都会少去很多掣肘,中枢的命令可以奉行天下,一切的损失都是值得的。
正如之前与房俊数次秉烛夜谈对于帝国未来之推测那般,只要将世家门阀这个寄居于帝国肌体之上最大的毒瘤剜掉,必然可以延长国祚。
或许大唐任然难逃“三百年轮回”之命运,但最起码将能够看到的危机剔除掉,尽人事而听天命,不至于后世子孙亡国之时仍对门阀之恶耿耿于怀……
“李将军,”李承乾看向殿门口的李承乾,斟酌一下,缓缓道:“派人去告知越国公,若是能够不伤雉奴性命,还是不伤为好……他虽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朕却不能做弑弟之君,将他抓捕回来幽禁一生,便已足够。”
这不是他做戏,故意做出一副仁厚的样子,只要想起母后殡天之时对自己“爱护手足”的交代,想起雉奴小时候抱着自己的腿玩耍嬉笑的情景,便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所以他自认永远比不上太宗皇帝,因为做不到杀伐果断,明知让雉奴死在战场之上乃是最好的结果,却很难做得到。
从这一方面来说,李承乾自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然而若是连自己保护手足的心意都不能去做,这个皇帝当不当又有什么意思呢?
“喏!”李君羡领命,转身出去派人向房俊传达皇命。
殿上群臣又相继道:“陛下仁厚,苍生之福也!”
“晋王倒行逆施,陛下以德报怨,此千古之佳话!”
李承乾对于大臣们的歌功颂德、阿谀逢迎已经有所免疫,故而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无阻止。
有些时候,自己虽然不需要这些好听的话语,却不能阻止大臣们去说,否则很难让他们安心。
……
雨水与汗水自兜鍪下流淌出来,流入眼睛火辣辣的疼,李治却根本没有抬手擦拭的机会,刚刚红着眼睛挥动长槊将一个迫近的敌军逼退,另外一侧又有几个敌军冲上来,逼得他不得不策马后退,让身后的禁卫上前堪堪抵挡。
人生第一次亲临战阵,李治终于体会到那种人命如草芥、马革裹尸还的沙场悲壮。即便具装铁骑丧失了机动性,长时间战斗也几乎耗尽了兵卒与战马的体力,但是浑身上下覆盖的铁甲带来坚固的防御,想要将其狙杀往往需要三五个人并肩协作,才能寻找到甲胄的缝隙将其击杀。
然而战场之上这样的机会又能有多少?所以与具装铁骑混战一处,眼睁睁看着身边的禁卫前赴后继抵挡敌军的突袭而坠马阵亡,令李治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以往所有的骄傲、自负,全都随着战争的进行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代之而起的是面对死亡无尽的恐惧。
尤其是远处人马俱甲、掌中长槊较旁人长出足足两尺有余的房俊正不断跃马舞槊冲杀而来,那股未从体会过的浓烈杀气即便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依旧穿透风雨扑面而来。
李治勉强提着马槊,心中恐惧已极、两股战战,眼看着房俊距离自己越来越素骁勇善战的禁卫在其马槊挥舞之下鲜血喷溅、坠马毙命,一股绝望袭上心头。
他搞不明白为何萧瑀、崔信迟迟未能率领山东私军前来救援,难道当真是天亡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