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金麟台。雍州求援的八百里急报已经递到了皇帝的案头。
在位的建成帝还在壮年。不满而立之年的皇帝,此刻怒发冲冠,看着跪在玉阶下的满朝文武,冷笑着说“西蕃和北羌这等蛮夷!夺了凉州!杀了萧长捷!你们居然还想求和!朕看你们一个个脑袋都不想要了!”
三公之一的太尉杨燮出自汝陵杨氏,此刻他跪在地上,满头白发,颤抖着声音说“陛下,西蕃和北羌此时进犯,乃是有备而来!连怀化将军都战死沙场!朝中实在无人能打赢这场仗啊!”
建成帝听完杨燮的一番话,冷笑着说“那杨卿觉得应该如何?”
杨燮跪地,高声说“应使黎明百姓免遭战乱之苦,臣认为应以和为上!”
建成帝看着主和的一众大臣,心里清楚这帮老狐狸的想法。打仗必然要钱,钱从何来?必定先从他们这等勋贵氏族手里要钱要粮。
可求和就不一样了,一来,割地或者和亲都是皇家的事。二来,打仗输了的人是萧长捷,前面还有镇北王府挡着,打也打不到他们身上。
真是鼠目寸光!
建成帝心中暗恨,却也拿这些人毫无办法。世家树大根深,且都与皇家有亲,历来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更何况,这杨燮,论辈分,还是自己的舅舅。
建成帝无法,只得把目光投向了一旁默不作声的裴太傅裴景和,当年是他力保镇北王府的萧长捷做了凉州守将,如今凉州城破,萧长捷战死,他裴景和总该有个说法。
于是建成帝开口询问司刑“裴爱卿,你有何看法?”
裴景和站了出来,在建成帝面前行了一礼。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陛下问我怎么想,我却有几个问题也想问问杨大人?”
“大人觉得,西藩与北羌此番联手,求的是什么?”
杨燮看着裴景和年轻的脸,心下有些轻视,以余光撇了他一眼,言简意赅的说“胡人狼子野心,垂涎我华朝疆土。”
裴景和闻言点点头,示意他赞同杨燮的话。紧接着他又问“既然求土地?那要多少?”
杨燮似乎已经料到司言此番话的目的,于是闭口不答。
裴景和也没有想从他这里问到答案,他只是回身看着满朝文武,以一种肃穆的声音说“诸位觉得割地求和便能相安无事了?那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最后只有割无可割,国破家亡这一种可能。”
“胡人就是草原上的狼,只要你示弱,不撕下你一身皮肉是不会罢休的!豺狼如何能喂饱?必须要打!打到他半死不活、气息奄奄,再也不敢向我们进攻才是。”
杨燮听完冷笑说“太傅大人好大的口气!不知太傅大人想如何收复失地啊?”
裴景和充耳不闻他的冷嘲热讽,只是跪下向皇帝请命说“臣推举镇北王府世子萧长宁作帅。世子出身将门,又熟悉北境环境,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杨燮没想到裴景和这般不识大体,居然想将萧长宁这个质子放回北境!萧长宁是拴着镇北王府的链子,若是丢了萧长宁,长安如何还能指挥得动雍州!
想通了这一层的杨燮立刻反对道“世子已久居京城,北境军情变幻莫测早已不是当年的北境了。再者世子身子骨不好,行军打仗过于操劳。永安郡主已经殉国,若是世子还出了什么事,镇北王府这一代便无人了!”
建成帝一时也有些犹豫,北境战火要紧,可牵制镇北王府也要紧。
如今萧长捷已死,其实正是夺取镇北王府军权的好时机。若是调了萧长宁去北境,倒时候若是放虎归山了可如何是好——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建成帝的心思。
陛下这是既想要萧长宁打退羌人,又不想将北境的军权给他!摆明了要飞鸟尽良弓藏。裴景和看着昏聩无德的主君和蝇营狗苟的朝臣,心下一片悲凉,只觉得大周气数要尽。
正在建成帝犹豫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镇北王府世子萧长宁求见陛下——”
建成帝立刻宣了萧长宁上前。
说起来众人也有许久没有见过这位世子了。自从世子入京之后,便去了郊外的道馆清修,不问朝堂事,一心要做世外仙。
算起来,裴景和也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萧长宁了。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正中央的萧长宁,只见萧长宁一身素缟,面色沉静,并没有失去至亲之人的沉痛之色。
“微臣萧长宁,见过陛下。”萧长宁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建成帝体谅萧长宁死了妹妹,便亲自上前扶起了萧长宁,作势安慰了几句“长宁何必多礼,都是自己家兄妹,长捷战死朕也痛心不已,长宁你要保重身体啊!长捷已去,王叔只有你一个孩子了。”
萧长宁感激了一番皇帝的关心,便说出了他此次的来意,“臣听到战报,便宿夜难寐,所思所想都是边境的老父。父王已经年过花甲,又逢丧子之痛,还在前线杀敌!可怜我身为人子,不能为父尽孝。身为人臣,又不能为国尽忠。家妹捐躯赴国难,长宁心亦如此!愿为陛下的马前卒,替陛下收回凉州!”
建成帝听了萧长宁的一番陈情,心下感动,紧握住萧长宁的双手说“好!好!真不愧是我萧家的好儿郎!”
建成帝大喜,立刻下旨,封萧长宁为定北将军,领二十万大军,支援雍州,誓死夺回失地。
这一年是景泰十年,建成帝才干平庸,受各方掣肘。就连二十万大军的粮饷,居然也只能凑出三个月的。
领兵的萧长宁也不得不立下军令状,夺不回凉州,项上人头便要不保。
临行之前,建成帝召见萧长宁,声泪俱下,握着他的手,垂泪了一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便叫内侍送他出宫了。
洛水边,潜伏在林中的镇北王萧晗,正在和下属商量对策。
“我们占据了地利,只要我们将敌军引过洛水,进了密林后面这处峡谷,任他们多少人,也都只能任我们宰割。如今唯一的难处,在天时。”
萧晗看着他的属下一张张带着希望的脸庞,慢慢地说“倘若那日刮东南风,我们便赢定了!可若是西北风,那就是天要亡我了!”
风向决定了火攻计策能否成功。人事已尽,如今,也只能看老天爷的了。
当夜,萧晗看着跟随他的五千雍州男儿,他们眼里的信任,灼伤了他有些迷茫的心。是啊,他是没有退路的。
长安城里的贵人们可以退,因为丢了西北,他们还有西南、东南。
云洲和洛州的世家可以退,因为他们还有万贯家财,还能东山再起。
可他不能!
他镇北王府,若是丢了雍州,除了死,再无他路。
想到此处的萧晗,对着属下说,“兄弟们,我们的前方,是西蕃最凶残的饿狼!我们的身后,是雍州千万百姓!我们手中的刀,若是杀不了他们!死的就是我们身后的人!是你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我们的一切都会被他们摧毁!兄弟们,京城的援军会为我们铺好后路,我们只管向前冲!”
萧晗闭上眼,冷冷地说“今晚,我们在洛水,送他们上西天!”说完,他的刀锋指向前方,双手握紧缰绳,拍马便向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