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决意(1 / 2)

掌中皇后 寒花一梦 3165 字 2022-09-10

虞瑶后来依旧强撑着去看被御林军带回来的残缺尸首。

一张脸面目全非,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唯一可以辨认身份的只剩下破烂的衣裳与那些遗物。

丫鬟指认那残破的衣裳便是虞敏出门前穿的。

事实仿若明明白白摆在她眼前,由不得不认也由不得不信。

虞瑶终究是认了。

她收起眼泪,撑着尚未伤愈的身子为妹妹筹办丧礼,不要虞家任何人插手。

而虞家人眼中那最大的倚仗虞太后又病倒了。

他们之中即便有人为此感到不悦,如今缺少倚仗也无非敢怒不敢言。

但虞瑶却不止丧礼不让虞家人插手。

她亦不愿意将妹妹葬在虞家,不愿意将妹妹的灵牌位供在虞家。

这般行径可谓是大逆不道。

可虞敏出事个中因由外人不清楚,虞家上下却再清楚不过,在这一桩事情上难免心虚。

虞父唯有顶着压力站出来,在虞瑶面前摆一回亲生父亲的架子,以家训礼矩令她遵循虞家规矩,周全虞家在外的脸面。虞瑶早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全然不买他的账,对他一言一语不为所动,又得楚景玄撑腰,虞父终铩羽而归。

虞家人束手无策。

虞瑶不管他们,另请高人为妹妹选得块风水宝地厚葬。

又请慈恩寺的大师为妹妹作法超度,后如同她们早逝的娘亲那样,在慈恩寺的小佛堂里供起一盏长明灯。

楚景玄挂心虞瑶的身体,自不希望她如此折腾,却晓得她心中悲恸难熬,想为自己妹妹多做一点儿事情,便不阻拦。明里暗里也少不得派人帮她看顾着些,直至诸事安排妥当,再不乐意让她插手。

本便有伤在身的虞瑶忙完妹妹的丧事后,身体愈发的虚弱。

她强撑过那些日子,心里紧绷着那一根弦松懈下来,整个人也犹似陷入虚空茫然之中。

这些年的委曲求全、任人摆布变得全无意义。

一直以来,哪怕见面少,妹妹在她面前总归是如小时候那般活泼可爱的模样。虞瑶从未怀疑过,便以为自己在宫里过得辛苦些、受些委屈,好歹能为妹妹撑起一小片天地,能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可是如今妹妹不在了。

到头来,她没能保护好想保护的人。

既没有保护好妹妹,连妹妹在虞家被欺负、受委屈也浑然不知。

她是一个失败的姐姐。

倘若……倘若上一次见到妹妹,发现妹妹手臂上的淤青,多问几句,也许便会晓得妹妹被欺负。

为什么没有问呢?

虞瑶反问自己,却只愈发明白自己疏忽大意。

但已没有机会补偿和挽回。

妹妹,回不来了。

她不知自己从前做的许多违心之事究竟有什么用处。她究竟图什么,她又究竟为什么?

亦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

每每想到这里,虞瑶便感觉心口被冰冷的事实戳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她置身宫中,无论走到何处,皆是满目雕梁画栋、富丽堂皇。而她看见它们长出森森白骨的手,张牙舞爪扑向她,掐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质问她为何好好的。

虞瑶坐在木轮椅上,看眼前朱红宫墙,又仰头去看天幕上一轮太阳。

那样炙热夺目的光照得她心底魑魅魍魉无所遁形,那掐住她脖颈的一双双白骨爪更添力气。

很快便会结束罢。

虞瑶闭上眼,任凭那种窒息感觉将她淹没,只想陷入沉睡。

“瑶瑶!”

一声虚渺的惊呼响在耳畔,手腕被用力握住,被迫睁开眼,望见的是楚景玄铁青的一张脸。

又有人朝着她扑过来,喊她“瑶瑶!”

这一次,是碧珠。

虞瑶视线落在沈碧珠满是担忧与关切的脸上,再看一看四周的锦衾罗帐,有些恍惚自己为何会在宣执殿。她刚刚,不是坐在木轮椅上被流萤推着晒太阳吗?

“碧珠,我累。”虞瑶垂眼对沈碧珠道。

沈碧珠咬唇压下哽咽,轻抚她鬓发“那便睡一会,睡醒一觉便好了。”

虞瑶乖乖地闭上眼睛。

沈碧珠扭头去看,楚景玄目光从虞瑶脸上移开,转身出去。

他攥紧从虞瑶手中抢走的那根金簪。

太过用力,指骨微微发白,手背的青筋暴起,一双眸子幽邃森然,眼底情绪晦涩不明。

流萤跪伏在殿外泣声请罪。

“奴婢用木轮椅推着娘娘去外面晒太阳,后来娘娘说累,奴婢便陪娘娘回来。娘娘说今儿想吃桂花糖藕,见娘娘睡了,奴婢想着去吩咐一声,未曾想……”

未曾想,人其实没有睡,甚至自寻短见。

若非楚景玄这会儿带沈碧珠去看她,指不定她要怎么伤害自个。

自从虞敏落葬、将她困在宣执殿将养身体,她便时时失魂落魄、枯坐发愣。

楚景玄也知虞瑶的状态不对,故而让沈碧珠来开解她。

谁知她已到得这般自残自伤的地步。

为何会这样?

楚景玄直觉有些诡异之处,欲待深想,又听常禄禀报“陛下,工部和户部的大臣已经在御书房里候着了。”南方水患成灾,他近来确实忙碌,一时收敛神思。

“把皇后身边可能伤到她的东西全部收走。”

沉声对流萤下了声令,楚景玄将那根金簪交给她,抬脚去往御书房。

宣执殿侧间。

沈碧珠坐在床沿看着虞瑶消瘦沉静的面庞,既疼惜又难受。

原是过得些日子,待她离开邺京时,便可如她们之前商量过的那般,让敏敏彻底脱离虞家。

现下那法子却再也派不上用场。

沈碧珠明白虞瑶的难过,明白她的自责。

只逝者已矣,又希望她节哀顺变,往后能够振作起来。

“瑶瑶……”

见侧躺在床榻上的虞瑶睁开眼,沈碧珠低低地喊她,眼底泛起湿意。

虞瑶安静回望沈碧珠。

片刻,她伸手去擦沈碧珠脸颊的泪,缓缓开口“碧珠,我是不是,没有脸面去见敏敏?”

“我没有保护好她。”

“连她在家被欺负也不知道,天真以为她过得不错。”

“我算哪门子姐姐?”

她说着这些,已流不出泪,只剩下满腔苦涩。

沈碧珠听得心颤,一把握住虞瑶的手“不是,瑶瑶,这不是你的错。”

虞瑶慢慢皱了下眉问“那是谁的错?”

沈碧珠想她经受虞敏出事这样一场巨大打击,未能自我开解,已变得心灰意懒,消沉萎靡,又显见是被颓丧的自责情绪压垮,方以至于做出自寻短见之事。

“是那些欺负敏敏的人不对。”

沈碧珠说,“敏敏不愿意告诉你这些,定是不想惹你担心,是为你着想,定不会为此责怪你。”

“瑶瑶,你要好好的。”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的。”

虞瑶一双眸子懵懂看着沈碧珠。

她听沈碧珠说是那些欺负妹妹的人不对,眉头皱得更深,沉默过半晌,扶着沈碧珠坐起身。

这些日子密不透风将她包围住的自厌自弃情绪,碎裂出一条细小的裂缝。

虞瑶垂下眼,将沈碧珠那句话想得许久。

她想起虞家那些人,想起虞太后。

恍惚捕捉到近来被自己遗忘和忽视的一些事。

她想起不久之前被迫为虞三爷求情,想起她为楚景玄挡箭,虞家白白从中得许多便宜。

他们又凭什么?!

姑母心甘情愿费尽心力养着他们,她何曾心甘情愿过?

他们逼迫她,欺负她的妹妹,何曾有哪怕半分善待她们姐妹的心思?

那道细小的裂缝逐渐变大、变深。

在虞瑶心念转动之间,一点一点拽着她从悲戚消沉之中走出来。

从前碍着妹妹,她不得不受他们的摆布,一次一次低下头。

而今,却还有什么可畏惧?反倒她如今若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指不定会念着她而善待起这些人。

沉默之中,虞瑶抬眼去看沈碧珠。

她双眸恢复两分旧日神采,不似之前那般了无生机。

沈碧珠不知虞瑶此刻心中所想,见她迟迟不说话,担忧问“怎么了?”

虞瑶去握沈碧珠的手,又跪在床榻上几分郑重握住她的手。

“碧珠,求你,帮帮我。”

单凭她自己一个人,许多事难以做成,她需要有沈碧珠在宫外帮她。

沈碧珠未开口问虞瑶需要帮什么忙。

她相信,虞瑶不会提出过分的、会叫她陷入危险中的要求,因而只没有任何犹豫道“瑶瑶,我帮你。”

“别怕。”

“我会帮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

虞瑶听见沈碧珠坚定的、全无迟疑的答复,一颗寂寥的心终仿似冰雪消融,淌过一阵暖意。

她伸出手去抱住沈碧珠,轻声说“谢谢你,碧珠。”

虞家人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事情,虞瑶确实不怎么清楚。

可不久前虞三爷的事情让她意识到,暗里只怕许多污糟糟的事比她想的更为不堪入目。

妹妹出事以后,她确为妹妹心伤顾不上别的。

然而流萤在她的身边,也将近来发生的许多事絮絮叨叨说与她听过。

姑母身体已然不好了。

流萤说,妹妹出事的消息传回宫里当天,姑母呕血昏迷,至今未有清醒的时候,御医这一次也无能为力。

她知道姑母为何会被气成这样。

正如同她的姑母十分清楚,没有妹妹,她不会继续听他们的话,不会甘愿去为虞家谋荣华富贵。

这也意味着这些年所有在她身上的谋划变成白费功夫。

大约,姑母从未想过最终会变成这样罢。

曾经的大权独揽、显赫一时,蒙蔽姑母的眼睛,总不甘心不复当年风光。

总以为虞家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不会了。

她势必要让虞家上下都为妹妹出事付出代价。

小叔的事,得罪的是赵家,往前细数起来又不知得罪过多少人。

而今姑母身体撑不了多久的时日,想必待到那一日到来,对虞家蠢蠢欲动的必会踩上一脚。

她要做的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