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打了个响指。
轰隆隆的声音从桥下传来,巨大的东西自水银池中升起,那是四根断裂的青铜柱。它们毫无疑问是出自某个龙族城市的遗迹,在水银中浸泡了那么久,丝毫没有锈迹,表面的水银流走后,赤金般的本体上流淌着微光,凋刻着难解的图腾。
每根铜柱上都拖着一根赤金色的锁链,把一个苍白的人形吊起在正中央。人形的胸口插着扭曲的暗金色长枪。
他在水银池中浸泡了不知多久,水银已经深深地沁入他的皮肤,因此他呈诡异的灰白色,像是用石灰岩凋刻出来的。
水银从他的脸上流走,露出一张还带着孩子气的小脸。
路明非的面部抽搐了几下。
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越过栏杆,凭空走向了男孩,拔出了插在他胸口的暗金色长枪。
那一刻无数意念顺着这口长枪冲击向他的大脑,那是愤怒、杀意、绝望……等一系列负面情绪构筑的精神冲击,是执掌这把禁忌之器必须支付的代价。
路明非站在原地,闭上眼感受昆古尼尔中源源不断传递来的精神波动。
只是几个刹那,他隐约弄懂了这把禁忌之器的根脚,联系师兄手中的遥远的理想乡,他大致明白了这两把武器能沟通元素海的原因。
他随手一掷,昆古尼尔钉在了后方的墙壁上。
长枪被拔出来的地方没有流血,男孩的小脸依旧呈现灰白色,他甚至没有动弹丝毫。
他孤零零地被吊在那里,低垂着头。
路明非怜惜地轻抚男孩的脸颊,以指切断了吊着他四肢的锁链,将他抱在怀中。
“抱歉,是我来晚了。”
路鸣泽无声地浮现在他们的身边,神色木然地望着哥哥怀中的自己。
他微微仰头,又低头望向脚下,就像从地狱归来的撒旦,出来后要迷惑地上四方的列国,就是歌革和玛各,叫他们聚集争战,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
路明非小心地将灰白色的躯体递给一旁的路鸣泽,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就像下一秒他就能看到完好无损的路鸣泽了。
可路鸣泽没有接。
他任由自己的躯体从高处落下,重重砸在了下方的水银池中,跌入池底。
路明非脸上的期待消失了。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却又仿佛一切都在预料内。
“哥哥,还记得我们的第二次相见吗?”路鸣泽慢慢道。
他的语气与神色,都先前截然不同,慢悠悠中又夹杂些许冷色,就像大雨中的冷风,森寒刺骨。
而他的身后,蒙着面纱的女人静静立身于此。
“你想说的是,现在你又讨厌我坐在你身边了吗?”路明非微笑道。
路鸣泽目光微怔,似乎没想到哥哥直接说出了他准备的把戏。
在顺利3e考试作弊后,那是路明非与路鸣泽的第二次相见。
路鸣泽一句“夕阳,你上来啦”为开头,让当时的路明非震惊了好一会。
那时候的他说,这屋里的每个人都在难过,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东西,而你之所以不悲伤,是因为我替你悲伤了。
然后他在坠落的太阳下仰头流泪,顺便一脚把路明非踹出了幻境,说“我现在很讨厌你坐在我身边”。
那年那月。
今时今日。
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哥哥,还记得你为重启人生所支付的筹码吗?”路鸣泽扬起笑脸,“现在,是支付筹码的时候了。”
他笑的那么温暖那么贴心,没有了往日的狗腿和谄媚,所剩的,是纯净与温柔。
就好像这个曾粗暴对待整座世界的男孩,将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哥哥。
路明非没有看向那个蒙面女人,他随手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张餐巾纸,纸上沾着淋漓的血,一个鲜红的心形,红得像是刚才画的。
依然是记忆中的一幕,路鸣泽目光一凝。
“是番茄酱啦,故意画上的。”路明非轻笑道,“你想要它吗?”
“那就给你了。”
没有等待路鸣泽的答复,他轻轻一抛,带血的餐巾纸慢慢飞向路鸣泽。
“我记得你说过,不抓住权力,任何人都会自卑,就像没有鹿角的雄鹿,在鹿群里没有它的位置。”路明非顿了顿,“我不喜欢这个说法,也不认为权力能让我们拥抱一切,但如果你想要,那我就给你。”
这一刻,路明非眼童幽深,平静的语气却是力道十足。
“鸣泽,我走了很远的路,遇到了很多的人,经历了很多事,最后才明白自己究竟在追寻什么。”
“我重握着权力归来,却不是为了赢得什么,只是为了我爱的人。”
“而你,自然是其中之一。”
“我当然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力量、权柄,甚至是名号。”
“前提,是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鸣泽,我再确认一下,你已经做好了抉择,以及准备好了相应的觉悟,对吗?”
路明非语气轻柔,微笑着望着路鸣泽,无后者原本预料内的愤怒和质问。
路鸣泽沉默着点头。
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这样啊。”
路明非微微仰头,阖眼,只是这一次没有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我明白了,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但你也要记住一点,我渴望的人生里面,同样有你的身影。”
他伸手揉了揉路鸣泽的头,笑着转身,双手插兜向来时的方向走去,途中抽出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洒脱道,
“拿去!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拿去!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这座世界的结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更坏了,那何不放肆一把呢?”
那一刻。
路明非的身侧似乎有着另一道轮廓浮现。
他们并肩走向来时的大门,走向与路鸣泽背道而驰的方向,却在尽头处回首,齐声道:
“记住了,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我们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注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