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渐渐散开,虽然官府每日都会发粥,但尤县的人口数目摆在这里,那两桶米粥于他们来说,杯水车薪也不夸张。
昨天饿肚子的,今天依然饿着肚子,只能撑着一条命,等明天的米粥。
如果运气好,或许好能讨上一碗,运气不好,便只能白白饿死。
裴云归一眼望去,都是穿着破布衣裳,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灵魂被剥夺,只剩下一副躯壳。
没有了米粥,也没有了驻足的必要。
大家都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医馆赶。
他们都还病着,虽然听信县老爷的话,笃定米粥里有驱瘟避邪的神水,但看病医治的习惯还是不能落。
于是倦怠的病人,均互相搀扶着,往尤县唯一的一个医馆赶去。
熙攘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压抑的哭声。
裴云归心头一跳。
经历过昨夜那件事,她已经对哭声很敏感了,便匆忙拨开拥挤的人群,去寻找那哭声的源头。
只见一间房门紧闭的店铺前,跪坐了一个瘦弱的妇人,怀中抱着一个意识昏沉的孩童。
孩童已经奄奄一息,妇人不知疲惫地朝过路的行人求助,眸中流露着无助与希冀。
可大家都是脑门子栓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病患,自己都顾不上自己的命,又有什么余力去顾别人?只能纷纷视若无睹,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
裴云归大步赶上去,以为小孩病发了,慌张问道:「大娘,小童可是发病了,需要帮忙送医馆吗?」
妇人听到裴云归的询问,连忙抬头,两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脸上却死灰复燃,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
陌生人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这妹子是唯一应了她的。
「不知姑娘身上可否还有剩余的吃食,我这儿子……」妇人咬着唇,羞于行这乞讨之事,可目光落到儿子奄奄一息的脸上,便只能心一横,厚着脸皮咬牙道:「我这儿子已经三日未吃过东西,眼瞧着就要不行了,倘若姑娘囊中还有余粮,还请发发善心,救救他吧……」
裴云归二话不说,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饼,塞到妇人手上。
幸亏赶路的干粮中还剩下了一块油饼,她也顾不上给自己留什么东西,心里只有救人二字。
已经眼睁睁看到过一个生命陨落,这种悲凉的惨像,她不想再看第二次了。
「赶紧给小孩喂进去吧,这东西很干,需要水吗?」裴云归回头道:「夫君,给点水,我怕这个小孩吃不进去。」
顾凛一直稳稳缀在裴云归身后,用眼神逼退了那些虎视眈眈的路人,突然听到一声「夫君」,还愣了好一阵,察觉到裴云归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他将腰间的水壶取下,递给裴云归,趁着空当蹲下,拉过了小孩的手,搭在脉上。
裴云归扶着小童的头,先给他喂了一点水。
小孩干裂的唇触碰到了一点湿润,便如同竭泽中的鱼重回江河中一般,求生的本能重燃起来,就着壶口急切的吸吮。
裴云归一面给小孩喂着水,一面瞥着给小孩把脉的顾凛,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她以为顾凛只知打打杀杀,和朝堂上的运筹帷幄,竟然从不知道他还会把脉。
顾凛松开了孩子的小手,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对妇人道:「您儿子没什么事,只是没吃着什么东西,身子虚了。」
脉象一切正常,脸上除了久饿的虚弱之外,并未出现尤县其他百姓染病的症状。
顾凛凤眸轻微一眯。
这对母子很幸运。
妇人连连感
激,一边抹眼泪,一边感叹苍天有眼,让自己遇到了一对贵人。
过了片刻,小孩悠悠转醒,眼神黯淡无光,却还是哑着嗓子,低声喊了句娘。妇人连忙将小孩的身子托起,裴云归便让她打开油包纸,给小孩喂点东西进去。
油包纸在打开的瞬间,大饼的香味便绵绵密密地传了出去。
油脂的香味被滔天臭味冲击得所剩无几,却还是一丝不落的传到了所有人的鼻孔中。
赶路的人纷纷听下了步子,转身,饥饿的目光稳稳落到了那张大饼之上。
他们当中有些人连吃了十来天寡淡无味的米粥,有些人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突然看见冒着油的饼,无异于走在大街上瞧见了一块金子。qs
尽管上吐下泻,已经将身体的精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但有味道的食物对于他们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这种诱惑可以短暂抵消身体的疲惫,唤醒人脑海深处的求生欲。
不知是谁率先冲了出去,下一刻,接二连三的人都仿佛丧失了理智一般,不管不顾地往裴云归这边冲,仿若被狂风掀起的巨浪,一层又一层,不知疲倦地往堤岸上拍打。
他们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了,他们的眼里只有那块大饼。
只要抢到了,就能填补空虚酸胀的肚子,就能再多苟活一天。
裴云归眼皮一跳,抬头便对上了那些恶狼扑食一般的眼神,目光顿时一颤。
可是已经晚了,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竖成一道屏障,将他们包围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