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神色不变,招呼两手,让人去接不戒和尚。
脚下却悄然间往后踱了几步。
江枫最是热心,一个翻身已来到了不戒身旁,满脸歉意,“抱歉,这都是我……”
“你什么你,别废话了,先别管我,快去看那李小子!”不戒趴在地上抬头叫嚷,一边叫嚷一边大口大口地呕血,血水不要钱一般从他口鼻之间涌出,整个下巴连同胸口都一片血污,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大吵大闹,“他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他要是死了,我怎么有脸去面对仪琳啊!”
江枫愣了一愣,便按着这话走了两步,心想不戒虽惨,但到底还活着,而且还好像挺有精神的,李忘尘李莫愁两人则悄无声息,好像确实更值得注意……
他只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不只是身子停了下来,思想和表情也停了下来,或者说僵住了。
仿佛一个很有活力的东西,忽然被冰封住了。
不戒仍自叫嚷着,“你干嘛,继续啊,继续找啊,你到了这时候还嫌弃泥巴瓦片石头脏吗?我知道你英俊,英俊得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你了,但你也不必这么娇……”
他的话语也忽然间停了下来。
也好像被冰封住了。
两个人之间的诡异表现,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愣。岳不群却已经乘着这个时候,悄然间来到了众人之中最后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到这君子剑的动作。
咔,咔。
是掘开泥瓦的声音。
声音来自于江枫的脚下,原来是不知何时,有一只发黑发焦发烟的手掌,已经死死握住了江枫的脚踝。
江枫的瞳孔放大,牙齿打颤,恐惧在心头积蓄,忽然想起了周边惨叫的众人,终于化作了怒吼,“任我行!”
他真气一动,双手齐动,连续十指凌空点向面前的空处。
“——正是本座!”
一声尖啸,江枫的身子一歪,地下已冒出一个黑影。
十道接连而至的凌空真气打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是水融入水一般,激荡起一阵涟漪便罢,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地下男子狂笑一声,正是衣衫褴褛的任我行,但见他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半截头发都掉了,肌肤也大面积地呈现出焦臭状态,一些地方的肌肤糜烂而淌血,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个被野狗咬了十天十夜半死不活的乞丐,足见燕南天这一剑让他实在受得艰难。
但这反而更显得出他的武功之高,在这种状态下居然还能一招秒杀江枫。
眼看他抓住右脚,自己被信手提起,江枫面前已天旋地转,立刻怒喝一声,既然凌空真气对吸星无用,他就以近身肉搏——一伸手,两指分开,直刺任我行双眼。
任我行轻蔑一哼,抬手一拍,咔嚓,江枫的手指已经被打得扭折过去。
而他面不改色,手掌紧握江枫脚踝,手臂在微微颤动之间,已通体再度变幻成了那迷离、污浊、混乱的色相。
正是要以吸星,汲取江枫体内功力,以弥补自己伤势。
“放下江兄!”
“贼子你敢!”
“住手!”
所有人都在这时候动了,包括本来躺在地上只能动动嘴的不戒,也包括武功最为低微的薛冰,七道身影一起冲向了江枫,准确来说是冲向了将江枫倒提的黑影任我行。
唯有岳不群是一个人倒飞而去,往与任我行相反的方向逃走。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的表情仍然是正气凛然的,眉毛笔直,嘴唇紧抿,两眼若有光,令任何人看了都觉得一定是在除魔卫道,而绝非是临阵逃窜。
不,连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是在逃窜。
“我只不过是……我只不过是……保留最后的火种!”岳不群在心头对自己说,“没错,我和他们不一样,泰山派人丁兴旺,尚有诸多玉字辈前人坐镇,天门道人死了无妨;恒山派定逸师太不过是三定之一,并不是门派重要人物,又何须惜命;上官海棠是朝廷中人,职责便是以命守护大明黎民百姓,自然不必多说……”
只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在脑中为众人找了足够理由薛冰这样一个少年,这时候不冲上去一辈子后悔,莫大早活够了,没了挂碍,正该以身殉道,刘正风和曲阳这魔教中人成了好友,有欠于五岳剑派,自然要为了道义而死……所有人都有死的理由,他们壮烈。
——但我不一样。
我岳不群,身负华山派复兴之重任,怎么能、怎么可以、怎么应该死在这里!?
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责任让我必须活下来。
没错,我是为了责任而苟活,这岂非比单纯送死更加可贵!?
就在岳不群说服自己的时候,只听得远处传来一声狂笑,笑声之中七名高手已经飞了出来。
又是一招秒杀!
不管是高如莫大先生、不戒和尚这样的人物,还是薛冰这样的小年轻,都在此刻一视同仁,被任我行袖袍一挥,就有一股庞然大力扑面而来,甩飞出去十五六丈,重重砸在了地面上,都是难以动弹。
这一切变化太快,任我行吸引了一切注意,甚至都没有人发现岳不群并未参战。
“你们一个一个,接下来想死都难。”任我行哈哈大笑,他实在没料到今日一战能有这样艰难,一番大喜大悲,大急大缓,到现在总算放下心来,“都是本教主的内力养料,只待我将你们尽数吸干!”
正说话间,却还在寻思着李忘尘、李莫愁去了哪里,是死是活。
糟糕!以他们两人武功,那个距离其实并无生命危险,但被自己点了穴道的话,只怕无法自保……任我行一念及此,笑容微敛,已放开了感知,去四处搜寻周遭生命迹象。
他独走“精、气”两道,目标是和燕南天一致的“精气·先天罡气”境界,若能成功,方有机会面对东方不败这一级数的人物。
相对来说,“神”上的修行稍微次之。
尤其是受困十年,更是令他横生心魔,看似冷静正常,实则心中对东方不败有了极大的怨意、恨意、仇意、杀意……无数的负面情绪,几乎难以自控。
正常来说的小三合先天高手,就算不主修神力,也至少能在眼耳鼻舌身五识达到巅峰,进而触摸“意”这个心识,也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不入先天,尤胜九品。
而任我行心性缺憾,只能有个品的神力修为,勉强过目不忘、听声辩位,仔细催动心意,才能感知到方圆半里左右的风吹草动。
李莫愁,找到了,在三丈外被埋着,奄奄一息,但无生命大碍……
李忘尘……没有声息,难道死了?
倒也无妨,只剩下一人也是足够,哼哼,这小子天纵奇才,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中……
任我行放下心来,眼睛微闭,站立不动,已开始汲取江枫的内力。
江枫在他手中,只稍微挣扎,便也没了知觉。
远处的岳不群本来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可就在这时,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这人使用吸星的时候,好像无法动作……”
哪来的声音?
岳不群左看右看,周围并无他人,这声音好像也不是传音入密,但这话说来的确有理,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他顾不得许多,遥遥看向任我行,脑中立刻有了一丝极为冒险,极为疯狂,但又极为有吸引力的想法……
岳不群捡了柄剑,收敛声息,绕过任我行的正面,来到了身后。
慢慢地靠近,一步一步地靠近,终于来到了一丈之内。
岳不群聚精会神地看过去,忽地缓缓伸出长剑,却并未用上真力,连半点风声都无,但只任我行有一丝一毫的反应,他立刻弃剑而去。
长剑距离任我行不到一寸,任我行竟仍然沉浸在汲取内力之中,并未有分毫察觉。
岳不群面色大喜,面上紫气一现,全身真力推动着长剑一送。
也就在这一刻,任我行转身,抬手,并指,截剑。刺啦,岳不群猝不及防,长剑直入任我行指尖,那双手指立刻迸发出奇幻迷离的色彩。
岳不群只觉得自己一身紫霞神功的真气,循着这柄长剑狂泄而去,而自己则慢慢四肢无力。
他的脸色渐苦、白、惨、颓。
“你当我不会防着你?”任我行狞笑道,“我一看你,就知晓你天生是个卑鄙无耻、喜暗算、惜生命的胚子,若无甚大把握,你绝不会前来送死。我探得你状态完好之后,却故作不知,以运转之姿态诱你而来——什么人!”
他忽然一下厉声大喝,松开长剑,想要回身。
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任我行的背后,忽然不知从哪里流泻出一连串的剑光,像是夜空的流星闪烁着戳破幽暗天幕,像是远山上的冰雪反射日光直刺苍穹,剑起而剑收。
李忘尘喘着粗气颓然收剑,一屁股栽倒。
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