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云舒暗自叹了一声,何苦?
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这块兵符到手了,她的人生之路必是一片血风腥雨,前路光明更正苗红的宇文熠,何苦参合其中?
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响,眼见门就要被撞开,殷云舒眸光微闪,将身子往榻底藏了进去。她伸手在榻下摸摸,一块砖很快就松开了。身在皇宫,只要细心留意,就会发现每个地方都有秘密。
赵国的皇宫,历经三个皇朝,住过四十一个皇帝,每个皇帝又有不少妃子,秘密多,并不是稀奇事。
谁掌握的秘密越多,谁就是王者。
顾云旖还没有进京,就已让贺兰先行潜进过皇宫,摸清了皇宫的秘密。她知道这座皇宫何处有机关,何处是避讳,何处畅通无阻。
这处兰叶居里屋的榻下,便有一条机关秘道,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哪个嫔妃挖开的,抑或是哪个皇帝为了玩乐命人挖开的。
殷云舒搬开砖头,转动着里面的机关,不一会儿,床底下的石板轻轻地滑开了,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来。殷云舒抱着那身太监服,身子一缩,钻了进去。
进了洞里,她又按着原来的样子,封好洞口,将那太监服藏在洞中的暗处。太监服不在,她又不见了,宇文熠才能更好的收拾那些宫卫们。
洞里一片漆黑,殷云舒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擦亮了照路。
约摸着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到了洞口,殷云舒收了火折子,轻轻推开洞口的石板,眼前光线一亮,她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来后,放心大胆走了出去。
这是另一处弃园的后花园。
殷云舒整理好衣衫和头发,一路上避开宫卫和宫女太监们,飞快往秋霜候着她的地方跑去。
让她放心的是,一切和她离开时一样,秋霜抱着琵琶,一脸焦急地左看右看。那两个宫卫站在墙角,交头接耳地闲聊着什么。
殷云舒朝秋霜的脚弹去一粒石子,秋霜被打得吃了一惊,睁大双眼往四周瞧,发现前方一处拐角,站着殷云舒。
她心中松了口气,招手叫殷云舒过来。
殷云舒摇摇头,她怎么过去?
她指了指两个轿夫,又一指巷子口,示意秋霜引开他们,她好回到轿子里。打昏轿夫的法子只能用一次,用多了就会引人怀疑。
秋霜看懂了她的意思,纠结地皱了下眉头,咬了咬唇,忽然捂着肚子低呼一声,“唉哟,我的肚子好疼。”
那两个太监轿夫马上朝她走来,“姑娘,怎么啦?”
“我肚子疼,嬷嬷又没有回来,你们……你们扶我去找茅房好吗?”
两个太监“……”人都有三急,再说宫中路多路长,急起来简直要人命,何况这可是皇后娘娘家的侍女?一个轿夫便说道,“在下带你去吧。”
“我走不了路,你们一起扶我。”秋霜一脸的痛苦样。
“也行。”两个轿夫一起点头。
秋霜将琵琶往轿子里一塞,一左一右抓着两个轿夫的胳膊,往宫巷一头走去。
三人一离开,殷云舒借机飞快来到轿旁,将那陈婶从轿子里拎了出来,她伸手一拍,将陈婶拍醒。陈婶幽幽醒来,疑惑地看着她,“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坐在地上?
“陈婶的身子不好,该多吃吃补药才行。”殷云舒伸手探着她的脉搏,“陈婶有血亏症呢,是不是时常头昏?”
妇人生过孩子,都会血亏。区别在于,严重与不严重。不严重的,只会感到惧冷乏力,严重的,就会头昏心慌。
这是个万金油的说法。
陈婶听着殷云舒的话,并没有疑心什么,她之前也晕过两次,当差的仆人被主子随叫随到,一熬夜,她就吃不消。
她看了殷云舒一眼,揉了下头,扶着宫墙站起身来,又发现秋霜和那两个太监轿夫都不在,疑惑说道,“四姑娘,秋霜和轿夫呢?”
殷云舒道,“秋霜刚才嚷肚子疼,跟着两个轿夫上茅房去了。”
陈婶撇了下唇角,心里骂了一句,蠢人尿多,“那还得候着她。”眼见快到凤翔宫了,秋霜居然添乱,陈婶心中恨得咬牙。
殷云舒坐回轿中,抱着琵琶垂目沉思,也不知那三十万胶东军,怎么样了。宇文恒指挥不了他们,但拿个错处杀几个将领的办法,还是有的,连她都杀了,何况她的部下?
约微待了片刻,秋霜和那两个太监轿夫回来了。
秋霜看到陈婶一脸寒霜站在轿旁,心中长长松了口气,总算各回各位了,跟着姑娘出门,真是提心吊胆呀。
“回来了就继续走吧,当心娘娘等着急了,罚你!”陈婶横了秋霜一眼,朝两个轿夫一招手,“走吧。”
轿夫是末等太监,贵人们的事,断然是不敢问的,陈婶一发话,他们只管抬起轿子,继续往前走去。
……
兰叶居那儿,依旧厮杀激烈。
宇文熠有心想拦人,手中的鞭子自然是毫不手软的,宫卫们好几次差点砸开门,又被宇文熠的鞭子抽了回去。
这番厮杀过去了约摸有半柱香的时间,宇文熠忽然收了鞭子,闪身让开到一旁,冷冷喝道,“陈林!”
陈林也收了刀,气喘吁吁望向宇文熠,心中则是震撼不已,传说中的战场上战无不胜的玉面鬼王,果然名不虚传,他们二十五人围攻宇文熠一人,他脸色都没有变一下,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衣袍更是齐齐整整,而他好歹是武状元出身,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熠王殿下,得罪了!来人,搜!”陈林朝手下挥手。
“慢着!本王有话讲!”宇文熠抬手,一指正屋,冷笑道,“你们这般不将本王放在眼里,肆意要进屋搜查,倘若里面没有刺客呢?”
陈林一怔,说道,“在下们奉皇上令前来搜查,当然是有证据而来!”
“证据?”宇文熠冷笑,“在哪儿呢?”
“有人亲眼看见一个青衣小太监进了屋里,怎不是证据?”陈林朗朗说道。
宫中的太监分四等,紫衣为尊,靛色次之,蓝衣为三等,青衣为末等。
“倘若里面没有刺客,你们该当如何?”宇文熠又问。
陈林眯了下眼,他们的人亲眼看见小太监进了屋里,除非是神仙上了天,鬼怪入了地,否则,一定在屋里。
宇文旖这般说,一定是故弄玄虚,故意吓他们。
“如果没有,请熠王发落。”陈林说道。
“既然陈统领都这般说了,那就请吧,记着,进了屋里,别拿脚东踢东踢,这处居所是孝昭皇帝所建,谁损坏了,本王绝不轻饶!”孝昭皇帝是宇文熠的嫡祖父。
当今天子宇文恒只是旁支,登基为皇前,还曾拜过元皇帝的灵位,尊了声“皇曾祖父”。
宇文熠郑重提起先祖皇,宫卫们越发相信,人就是藏在里面,他说得严重,八成是吓唬人的。
“熠王殿下放心,在下们不会损坏屋中物品,只是搜个人而已。”陈林一挥手,带着五六个手下进了屋里,其他人等则分为两拔,守在门口的左右。
宇文熠慢悠悠收着软鞭,冷眼看着宫卫们忙前忙后。
兰叶居里面,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宫卫们围追时,殷云舒敢进里面更衣,就自然有办法逃出去。
殷云舒,顾云旖……
顾云旖!!!
过了一儿,陈林灰着脸走出来了,他身后那五六个手下,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是垂头丧气的。
“怎样,陈大统领找到人了没有?”偏偏宇文熠又调侃着问着他们。
陈林灰着脸,“在下一定能找到。”
“本王问你,屋里有刺客没有!回答!”宇文熠双眸阴沉,语气森然,“陈大统领?”
陈林慌忙拱手,“熠王殿下……”
宇文熠冷笑,“兰叶居是本王的祖父孝昭皇帝,给本王皇祖母建的一所花房。皇上都不敢轻易来这里惊扰,你算什么东西,说闯就闯,说走就走?”
语气中隐忍着极大的怒火。
陈林吓得不轻,“熠王殿下,在下是奉命行事,请熠王殿下高抬贵手。”
“本王手疼,抬不高。”宇文熠冷笑,“陈大统领刚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找得到的吗?还说找不到就请本王发落?怎么,堂堂武状元,大内宫卫统领,说话跟三岁小孩一样,转身就不认帐了?”
“熠王殿下饶命……”陈林吓得跪倒在地,再不似刚才那般跋扈叫嚣了。
他一跪下,他的二十来个手下,也纷纷跪倒在地。
但宇文熠想起刚才,他追着殷云舒跑的那股子傲慢神态就心中来气,很想将他一斩了之,碍于没有把柄杀他,便说道,“本王这人讲规矩,是一便是一,自己说的话,自己守信。陈大统领说让本王发落,本王不发落,就有损本王守信的名声了。善良——”他懒洋洋喊了一声。
善良从暗处闪身出来,“主子请吩咐。”
“陈大统领让本王发落他,本王今天心情好,就不重罚他了,罚他五十耳光,你给盯着,别打少了,也别打多了。”
善良裂嘴一笑,“是。”
宇文熠抬步走上台阶,进兰叶居去了。
善良走到陈林面前,和和气气拱了下手,露一口小白牙,“大统领,不好意思,开始吧,哦,对了,叫你的手下都别打叉,在下记性不好,记错数了,喜欢从头数起,你不希望打了几十下后,再从一开始记数吧?”
陈林气得咬牙“……”却也只得老实在打起自己耳光来,啪啪啪……,声音不断。
打重了自己吃亏,打轻了善良直嚷着重来,结果是,善良记不住数到几了,打了十来下,又重一开始。
兰叶居里屋,宇文熠站在木榻前方,盯着那榻下,低语轻喃,“顾云旖,顾云旖……,世上最冷情的女人便是你了……”
兰叶居外,陈林打完了耳光,恨恨从地上爬起来。善良往他脸上瞧了瞧,笑嘻嘻道,“还好还好,脸还没有肿,还能见人,不妨碍你找姑娘,嘻嘻……。”
陈林满以为能领功一件,哪晓得人没抓着,反而吃了个闷亏,他气哼哼看一眼善良,带着手下人灰溜溜离开了。
善良推门进了屋里,说道,“主子,人都走了,属下一直盯着他们的脚,没让他们踩坏院中的花盆。”
宇文熠还在里屋,站在木榻前,不知瞧着什么,眼神一瞬不瞬,跟入定了一样。
见他没说话,善良又道,“主子,陈林是皇上身边多年相随的老部下,跟着皇上南征北战多年,是皇上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主子眼下罚了他,有点打狗不看主人的意思,皇上那儿,怕是会给主子为难。您要罚陈林,让属下暗中去罚就可,何必当面罚?这不是不给皇上脸面看么?”
宇文熠转身,往外间走来,冷笑道,“本王回京,就没打算给他脸。”
善良吃惊看他,“主子……”
宇文熠伸手一指皇宫方向,冷冷说道,“当年他迎娶顾云旖的时候,本王警告他,若不爱了,请归还与我,不得欺负。可结果呢,顾云旖死在皇宫了,本王连她的一捧灰都没有得到,他欺人太甚!我凭什么给他脸?他算什么东西?真当本王不敢将他怎么着?”
善良吓一大跳,慌忙上前扯他的袖子,低声道,“祖宗,别说了,这是在皇宫!”
“那又怎样?在他跟前,本王一样敢讲!”
……
御书房中,宇文恒正等着陈林的消息,见他肿着脸回来,神情颓败,吃惊问道,“怎么回事?”
“皇上,臣失职了,人没抓着。”
“朕问你脸怎么回事!”打狗也要看主人!
“熠王罚的。”
“宇文熠,又是他!”宇文恒冷笑,“将事情经过说清楚!”
“是。”陈林便将兰叶居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对宇文恒了,“阿善亲眼看到那小太监跑进了兰叶居,但是臣带人进去搜了一圈,却不见人影。”
“不见人影?上天入地了?”宇文恒缩了下眼神,“如果兰叶居没有古怪,便是宇文熠暗中放走了人。”
“房子是普通的花房,臣带人仔仔细细到处都搜过了,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么,人八成是熠王殿下放走了。”
“他这是跟本王作对了?”宇文恒森然一笑,“继续查,人只要在宫中,就不怕查不到,下令各宫严查异样之人。”
“是!”陈林应道,又匆匆离去。
“宇文熠——”宇文恒恼恨地挥袖一扫,龙案上的笔筒叮叮咚咚滚到地上,几支笔散了一笔。
想到那日,宇文熠竟抗旨归京,拿着九尺软鞭当殿指着他要人,宇文恒心中便腾起了杀意。
他堂堂赵国皇帝,居然被一个臣子拿手指,这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顾云旖一直拦着,他早就除了宇文熠,何置于到了今天他降不住的地步?
说到底,都是顾云旖惹的事!
那个女人——
真是太狡猾了,居然藏着兵符,兜兜转转,还是给了宇文熠!
“朕,这一次绝不手软!”
随侍的大太监听到动静,马上从外间走到御书房里间来,见那洒了一地的笔砚,吃了一惊,“皇上,太医有吩咐,您目前不能动怒,怎么又发火了?当心腰疾呀——”
说到腰疾,宇文恒的目光又幽暗了几分。
当年北蒙国大军来袭,他御驾亲征,在和北蒙国狼主一对一对比试时,他不敌对方,被长枪挑下马背,摔伤了腰部。
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只有顾云旖的针灸,能缓和他的病痛,但后来宫中藏有刺客,斩了她的手筋,至此,她捏不了银针,他只得吃药调理。
宫中御医说,只要顾云旖念出针灸的穴位,也能假他人之手治病,但顾云旖却说什么也不肯说出穴位的名字,只说靠着感觉扎针,每次扎的地方不一样,说了也用处不大。
这分明是不想说的意思。
顾云旖,天下第一无情之人!
……
陈婶引着殷云舒一行人,到了凤翔宫一侧的小宫苑前。
秋霜扶着殷云舒走出轿子。
看到眼前的小宫苑,殷云舒心中笑了,殷鹂,居然跟她使这一招?真当她是乡下来的胆小丫头么?
琉璃苑!
陈婶打发走两个轿夫,笑吟吟地对殷云舒道,“四姑娘,到地方了,进去吧。”
“大姐在里面?”殷云舒看她一眼,问道。
“四姑娘先在里面候着,老奴进凤翔宫请皇后娘娘。”陈婶扶着殷云舒往里走。
“好。”殷云舒看她一眼,点了下头,唇角却是勾了抹冷笑,再次来个下马威?也不看看面对的是谁!
她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何惧区区一间死过人的琉璃苑?
秋霜不知这里的情况,还好奇地打量来打量去,唯一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宫苑里的仆从不多,除了门口守门的一个太监外,一路往里走,都没有看到人,怪冷清的。
陈婶将殷云舒主仆引到正屋后,就离去了,秋霜在屋里找茶水,发现没有,不禁抱怨道,“这处地方真奇怪,人没有不说,茶水也没有。”忽然又笑道,“没人当然没茶水了,瞧我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