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清晨起床后在女巫街上散步,再沿河返回书店,将赖床的祖思丽小姐喊起来,吃过早餐,三驾马车驶往黑天鹅湖,被荷尔斯泰重型马牵引的桂枝王冠很无奈,因为不认识路,只能跟在黄金天平徽章后头吃灰尘,乌斯明显很珍惜跟这位远房表弟共处的时光,离开了原本属于他的马车,挤进了奥古斯丁所在的狭窄车厢,聊了很多神学和艺术领域的话题,对于半人马徽章下的家世,只是轻轻一笔带过,乌斯的父亲是一位奥古迦帝国边疆伯爵,这在西大陆第一强国就是权势滔天的标志,“勃兰登堡”“安徒生”那五位头衔固定的王室公爵,终生被固定在王权领地上,并无实权,奥古迦一双手数的过来的边疆伯爵才是真正掌控帝国喉舌和剑矛的重臣,外界对神圣帝国的诟病,除了宗教上的敌视,很大一部分是耻笑这个王国并非骑士后裔才能获得贵族头衔的“慷慨”,以前是魔法师可以步入权贵阶层,现在竟然连商人的牟利都被纳入帝国荣誉,这太荒诞了,没有一点封闭性,难怪白蔷薇总是嘲讽神圣帝国的贵族太廉价,血统太不纯正。
三辆马车在黑天鹅湖边缘地带停下,夫人和乌斯同时看到了那块石碑,只不过夫人更细心一些,在背后看到了那句铭文,至于粗线条的祖思丽小姐,则在抗议为何不能舒服坐着马车驶入庄园,看到夫人蹲在石碑背面,走过去询问上头刻了什么,夫人如实默念了一遍,祖思丽小姐马上再次将地狱里的奥古斯丁打入下一个地狱,只有穷疯了的人才会对那本《国富论》有兴趣。对于《国富论》,至今仍然褒贬不一,这本由穷困潦倒到死于饥寒的平民撰写的经济学论著,被“拜金主义者”推崇为“第二本《圣经》”,但被保守的正统贵族一致贬低为魔鬼的呓语,只是随着神圣帝国的强势崛起,一些自视甚高的经院派学者才不得不去真正深入阅读这本根本不配放在书架上的单薄小册子。石碑和铭文造成的小插曲,很快就平静淡化,一行人走在绘有紫曜花的大理石道路上,两侧是高大茂盛的魁北克糖枫和悬铃梧桐,依次点缀有十二黄道宫魔法阵的阵眼,不是对黑魔法有深入探索的内行,只会将那些精美雕塑当做充点门面的艺术品,祖思丽对捧有水瓶的圣母雕像就很感兴趣,跑去洗了把脸,垫起纤细脚跟,试图伸手堵住不断流淌出泉水的水瓶口子,却被水溅了一身,自顾自哈哈大笑。乌斯则站在双子雕像下做人文的思考,树荫中只剩下奥古斯丁和娴静的夫人,夫人微笑道:“石碑背后的文字,是否脱胎于《国富论》中的那句著名的‘三样东西可以使任何一个王国变得伟大——信念,钢铁和金币’?希望这样询问,没有冒犯你,能写出一手漂亮字体的大执政官阁下。”<!--PAGE 1-->
奥古斯丁双手比划了一个三角形,阐述道:“信仰是支撑帝国在苦难中前行的源泉,钢铁是军事的前提,而金币,是战争的最后一块基石。这三者,构成一个完整的三角形。”
夫人认可了这个说法:“在数学上,三角形是最稳固的结构。我只粗略翻看了《国富论》一遍,里面太多专业术语让我头疼,但偶尔蹦出来的感性论点和诗意文字,让我坚持看到了结尾。看来,我需要再去仔细阅读几遍,我相信一本能够让大执政官如此欣赏的书籍,值得咀嚼和深思。”
奥古斯丁伸手摘下头顶一片绿色枫叶,交给夫人,微笑道:“希望这片枫叶能够荣幸地成为那本《国富论》中的书签。”
夫人接过依然还是翠绿色的魁北克糖枫树叶,嘴角翘起,“很荣幸亲手收到了大执政官的礼物,希望以后若是被圣事部请去喝茶,这片枫叶能够带来赦免权。”
奥古斯丁一脸严肃道:“谁敢请夫人去圣事部喝茶,我就请他去圣事部喝茶。”
夫人打趣道:“看来等下到了诗呢歌城堡,我是喝不到大执政官的红茶了。”
奥古斯丁愣了一下,沉默不语,没有用罗桐柴尔德家族熏陶出来的贵族腔调应对这个本该很好回答的小难题。夫人很适时地抬头观赏枫叶,然后悄悄转回视线,观察身边的黑天鹅湖主人,一丝丝阳光从树叶缝隙透过,照耀在那名年轻男人身上,他脸色有些疲惫的苍白,眼神清澈,与人对话的时候习惯性自视别人的眼睛,而不是老贵族嗜好的胸部,他的身材修长,不孱弱,不强壮,很适中,可以是教士,可以是骑士,他沉默的时候微薄的嘴唇会抿起,将柔和的脸部轮廓增添了一种清晰的尖锐,身上没有佩戴徽章,脚下却是成片的紫曜花图案,不是绽放的鲜艳花朵,只有稚嫩的花芽和花蕾。刚才他采摘枫叶的时候,与昨天他将《护教书》推到她面前一样,都有所留意他的双手十指,是很适合弹琴和拿鹅毛笔的那种,指甲修剪得很平整,不像一些品味糟糕的贵族,习惯把小拇指指甲留到很长,明明拿不起长矛,去不了战场,却喜欢用这种畸形方式在**侮辱女性。眼前的男人,不管是漫无边际的谈话还是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无懈可击,与夫人来到玛索郡前脑海中描绘出的叛国者子孙画像很不符合,记忆中,叔本华王子只会在她面前大谈赤色果戈理平原上的战功,明显刻意避开了莱茵哈泰的牺牲,而那位被公认是帝国英雄的拿破仑大司祭,与她几场有关教理和航海的谈话时,也一样有些会在夫人心中留下阴霾,但身边这个男人,却在送上一盆栀子花的时候捎上了情敌的《一根思想芦苇》。夫人心想:这个站在枫叶和梧桐叶下的年轻巨头,在思考什么?
奥古斯丁知道夫人在观察自己,但乐意接受这份苛刻的审视,离开阿尔法城前,已经让马赛伯爵秘密调查那串黑珍珠项链的来源,相信这样一件珍贵收藏,不难被获知主人的真实身份。祖思丽小姐玩够了泉水,乌斯也从双子雕像返回,奥古斯丁带领他们来到圣母图像前,按下水晶,展现出螺旋阶梯,不介意将他们带入诗呢歌城堡的地下世界,这是最起码的诚意,总不能带着他们在庄园转悠一圈就离开,恐怕到时候除了夫人,费尔莫思和康斯坦德的老古董们都要拍桌子大骂这个亲戚后辈的白痴和吝啬。夫人看到了巨大的厄休拉树眼,惊叹道:“生命古树?!”
喜欢带着“女儿”逛**和巡视诗呢歌的小女王遇见了这群生面孔客人,叉着腰,手里牵着一条绳子,套在那头黄金双头蝰的脖子上,显而易见,可怜的九阶小家伙更喜欢一些“父亲”奥古斯丁,对于这个暴躁并且一点都不温柔的母亲,有些悲哀的绝望,每次挣脱缰绳,在小角落躲藏起来,都会被她找到,重新套上那根不荣誉的绳索。祖思丽小姐看到这个跟金雀花蜜裴芬公主一样精致可爱的小萝莉,立即跑过去捏一捏脸蛋,奥古斯丁生怕自己的管家一不小心就把祖思丽小姐给做成玩偶,但很快松了口气,因为一切平胸女人,都可以成为伊莉莎白小姐的朋友,虽然被捏着脸蛋让她有些不爽,但她的手也没闲着,揉了揉祖思丽的胸口,确定一点都不伟大后,露出个躲在真诚背后是狡黠的天真笑脸,牵着祖思丽的手,窃窃私语,奥古斯丁丢了个别做过分事情的眼神,得到回应后就不再担心,萝莉管家就带着祖思丽小姐攀越过围栏,爬上了生命古树,看得出来,喜欢冒险的祖思丽小姐攀爬姿势很不优雅,但充满了由衷的兴奋,大概回到白蔷薇的那个黄金家庭,多了一样让她向父亲和长辈们炫耀的资本。
从小就没恐高症的祖思丽小姐很好打发,跟着小女王跑去征服厄休拉古树,乌斯也差不多,被诗呢歌刚刚出炉的一份文件给吸引,这是副秩序长独眼龙乌利塞的杰作,用作基础智力评估,共计一百五十道题,一百五十分,几乎涵盖了所有领域,需要发散性和逆向思维,缜密强大的逻辑推理,才能拿到高分,诗呢歌里腓伊小姐在规定时间内唯一拿到破百的高分,只在专业领域研究精深的雪莉教授和金姆助教甚至没有合格,知识面较广的霍尔拿到了九十多分,这让在智力上对奥古斯丁都拥有优越感的乌利塞很遗憾,直到萝莉管家丢给独眼龙一份字迹潦草的答卷,是恐怖的满分,并且在结尾处附带了一句充满愤怒的感言:作者你可以去死了,纯属浪费小姐阅读《鲜花和鲜血》的时间,半个钟头都能看十二行了!你这个智力等同于侏儒的大白痴!请诚实回答伟大的伊莉莎白女王,你脑子里是塞满了稻草?还是稻草?还是稻草?
这之后诗呢歌成员就能经常看到一副滑稽场景:高大单马尾的副秩序长乌利塞跟在牵着一条“小蛇”的小女王身后,弯腰询问一些专业问题,大部分时间小女王都懒得回答,偶尔心情不错,才回应副秩序长布满陷阱的请教。
奥古斯丁对两者智慧的深浅厚度很清楚,位于同一个位面,所以应该能够成为说得上话的朋友,是那种一个想把对方的脑袋收藏一个想把对方变成亡灵傀儡的好朋友。
乌斯在忙着答题,奥古斯丁只好带着夫人来到位于郁金香一层已经被清空人员的图书馆,藏书不多,角落有一个专门摆放某个胖子论文的书架,不对外开放,奥古斯丁最近经常坐在这里续写涉及海洋军事雏形的《第二帝国》,唯有这段无人打扰的静谧时光,才能让奥古斯丁不去思考那些注定暂时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
有些人,一生中只看到过平原,自然不会去尝试翻过那些不曾看过的山峰,这些人是幸福的,有些人,看到过高山,但能够很乐观地想不去爬,也能在山脚看到与山顶差不多的风景,这些人也是幸福的,可惜奥古斯丁是个有强迫症的悲观主义者,摆在他面前的不止是一座高峰,而且一片绵延的山峦,有教务院,有比教务院更高的梵特兰蒂冈,有帝国,有站在帝国山巅的那些贵族阶层,有刚刚加入的缪斯先祖祭祀神殿,有手持毁灭号角阻止了圣乌尔班登顶的玛迦黑羊公爵,以及几座笼罩于云雾的更高山峰,奥古斯丁当然想休息,但哪怕不抬头,也知道那些山峰的存在,随时都可能倾轧过来,现在,秩序如同他的身体,患上重病:神降而来的圣乌尔班已经返回原始位面,圣骸铠甲与教父缝制的教袍一样彻底破损,老克拉夫的密信上表明教廷终于要对他的《教诲》解释者身份开始着手剥夺程序,最深层次的秘密是,奥古斯丁的生命沙漏依然以数倍速度流逝,他甚至不敢将这个灾难告诉已经足够悲伤的萝莉管家,但前途并不是绝对窒息的黑暗,这是奥古斯丁悲观中的乐观:乌利塞目前而言还很稳定,是一名合格的王国管理者。生命古树确实存在成为一把打开圣歌拉尔水杯钥匙的可能性。黄金天平的触角开始能够渗透到玛索郡以外的地界,那些被放养的羔羊都在茁壮成长,一个个都开始变成独立的猎食者。亲王迪米特有望成为瑟特斯家族史上最年轻的真祖,而且这并不需要奥古斯丁等待太久。最关键的是,奥古斯丁还活着。
夫人不凑巧挑到了一份奥古斯丁续写《第二帝国》的草稿,刚看到第一页,夫人就立即放下草稿,歉意道:“我会保密,承诺从没有看过这份草稿,请你相信我。”
奥古斯丁摇头道:“没有关系,这本来就是一本几十年内不会被发表的禁书,如果夫人有兴趣阅读,我会很高兴读者数量从一个增加到两个。”
坐在奥古斯丁身边的夫人理了理头发,她阅读的时候会倾斜着脑袋,她看得很仔细,身上散发着一股天然清香,她在看书,奥古斯丁则在看她,眼神不敢炙热,不敢轻佻。她认真看完装订成册的四十几页手稿,刚好一卷,大概是有太多偏门的晦涩词汇,偶尔会皱眉,这类影响阅读进度的障碍,一直不被她欣赏,她一直坚信好的作品,不靠自负的诡辩和故作艰深的词语来堆砌,但她手上拿着的不是一本文学作品,所以没有影响到她对这一卷书稿的喜爱,尤其是那些一眼就辨别出是从猫头鹰羽毛笔下流泻出的优美字体,充满了严谨的智慧,她认识的宫廷文人朋友中,往往思维瑰丽,却不屑细节上的推敲,认为那是才华浅薄的表现,而那些哲学家,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似乎连每个发音或者每个字符都力求规范。她曾误以为,写出旅行日记《一根思想芦苇》的拿破仑大司祭是唯一的特例。
夫人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奥古斯丁,我是你的忠实新读者了,比起《一根思想芦苇》的续集,我更期待这份手稿。”
奥古斯丁有些惊讶:“夫人您对航海有兴趣?”
夫人摇头道:“相反,我对航海充满畏惧。”
奥古斯丁微笑道:“倍感荣幸。下一次动笔,我会更加忐忑。”
夫人犹豫了一下,越来越像一个读者,好奇作者的内心世界,第一次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询问道:“奥古斯丁,跟你一同出生于奥格斯歌城的阿佛洛狄,曾经是你的情人?”
奥古斯丁愣了,否认道:“当然不是,只是跟这位北奥武符家族名媛在一次家族庄园里的猎狐中遇到过一次,当然,那个年纪的阿佛洛狄小姐,就已经很动人了。只不过对我来说,枫叶还是秋季的最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