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由感觉自己被老孟操练一段时间,效果还挺明显。
两个多小时的车坐下来,一点感觉没有。
放以前,脖子、腰,指定已经开始抗议了。
“惊人首作长片展映单元不是竞赛单元,就是好,然后给大家放。
除了这个,《流夏》还入围了竞赛单元——最佳纪录片。
如果能拿奖估计也就这个了。
孟时这部片子的构成比较复杂,有陆成康和陆端存,还有国家工程项目参与,想要拿最佳导演这些,没什么希望,你到时候没失望。”
江由手上提溜着行李,脖子上挂着相机,跟在高瘦,穿着大皮袄,头发蓬松,胡子炸开,像头老狮子的孟愈远后头。
嘴里说着从张麟均和“初”影展官方网站得到的消息。
说完这些,江由又抱怨道,“老孟啊,咱来的是不是早了点,小孟的电影排在晚上……”
按江由的意思,吃过中午饭,睡个午觉,再出发也完全来得及。
这位爷,真是一刻都不等啊,七点三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硬座,直接从金城杀到西宁。
“惊人首作,最佳纪录片。”孟愈远和前两次一样,砸吧着这几个字,说“不错。”
江由感觉他压根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不过江由也习惯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知道孟愈远是个极度自我的人。
孟愈远经常一个人坐一天,一句话也不说。
却又在特定的领域,例如孟时的事上面,表现出惊人的谈兴,似乎怎么也聊不够。
等兴头过去了,又不愿意别人在他身边多待一秒。
这种差别,时常让江由感觉自己是他的一件工具,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和老孟相处,没有极大的耐心,真挺难。
在车站的出租车停靠点上了车。
江由坐进副驾驶,对司机说“去青年影展。”
车子出了车站,司机转头问“什么地方?”
在西宁当地人的眼中,这个小众的电影展并不知名。
以至于见多识广的出租车司机基本也不知道这项活动。
如果不是这个影展,也许与电影相关的大多数从业人员,终其一生也不会来到西宁。
在后座的孟愈远从口袋里摸出烟,从烟盒从掏出一根,轻微的咳了一声,用青海口音说“海湖新区唐道。”
江由和司机师傅都看了他一眼。
江由心里气啊。
敢情你比我清楚,一路上还非要我说,就臭显摆儿子那点成就是吧?
我家里还几栋楼收租呢,我说了么。
不过,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干过什么值得父母骄傲的事情……
至少从来没在他们脸上看过老孟提起孟时的那种自得。
江由在心里哀叹,可恶啊,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司机瞄了一眼孟愈远的大胡子,打了表,一脚油门开出去。
他要是知道身边这小胖子脑子里在想什么,估计要给他一刀。
对于从小生活在南方的江由来说,对西北的影响就是,荒凉、落后、萧条,甚至不知道西北是什么地方。
孟愈远住的金城郊区便很符合他的影响。
但到了西宁,他发现这座青藏高原上的省会城市,繁华的出乎意料。
大型商场,产业步行街、高档酒店,环绕在一起,热闹喧嚣程度,完全有资格被称为“西北天河广场”“高原珠江新区”。
而且在这充满现代感的城市之外,是环绕着西北连绵不断的山峦。
在我国最发达沿海地区,拥有几栋楼的江由,此刻像第一次进城的娃儿,脸贴在车窗上,望着高楼缝隙之间露出的山峰。
孟愈远手里拿着烟,一直没有点燃,半晌,说“你说电影有国家工程项目参与,是那个杨衣么?语保工程?”
孟愈远看过孟时蹲在垃圾桶边上和杨衣视频直播的录播。
江由回过神,摇头说,“我就知道《流夏》以前传过哔站,不过很快就删除了,据说是重新剪辑制作,孟时之前解释过,参加完这边的影展,会重新上到哔站,具体怎么回事就不清楚了。”
他人往后扭,问孟愈远,“语保工程是什么?方言有什么可研究的?方言就是这么说的。研究土话能干啥?”
孟愈远点上了烟,答非所问“现在一些地区的本土歌手都在做方言化的音乐,反倒是粤语地区没落了……”
江由注意到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前面的眼睛,好像余光看到了什么,转到了一辆在前面停下来的车上,便顺着看了过去。
嗯?刚从车上下来那个人有点眼熟。
江由楞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代表《流夏》来西宁参加影展的杨衣。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孟愈远拍了拍驾驶位的靠垫,说“就那边停车吧。”
……
“语言有交际工具、思维工具、文化载体这三个功能。”
李勤引用著名的萨丕尔·沃尔夫假说,解释语言与思维的关系。
“保留一种语言就保留了一种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一种很精致的文化观念体系。开展语言调查研究不仅有重要学术价值,而且有重要的战略价值。”
“语言传承保护的关键在于激发个体对母语的认同!”
李勤显得很激动,脸也有些泛红。
当年最好的杨梅加用糖霜腌制的桔饼,泡入村口土作坊烧制的灶烧,好下口,更好上头。
孟时至今不能忘记,自己小时候偷喝两口,懵逼一宿的惨痛经历。
坐在李勤右手边的杨振兴抿了一口杨梅酒,说“进入世纪,弱势语言濒临消亡已成客观趋势。这将导致一些文化现象的消失,是人类财富的巨大损失。”
“我国现在实施语保工程,可谓正当其时。一是国运昌盛,国力强大,各级政府有能力提供行政支持和经费支持。
二是我国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调查研究经历了多年快速发展,储备了充沛的学术资源。”
几人明显是喝得有点多了,你一言我一语,谈论得很热烈,说到动情处,眼眶都泛红了。
他们是真心热爱自己正在做的事,并为之奋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孟时虽然不是很懂,但见他们这样,想到从小跟做生意的家人在苏州,暑假回来和刘夏一起玩,已经不怎么会说本地话的孟取余,心里也颇有感触,“故土啊,乡音啊,总是不能让它就消亡了。”
良载阿公轻轻一扣桌子,再往前推一下碗,“说得好,这句够下一杯酒,嗯时我给满上。”
孟时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给语保组三人碗里倒上酒,再把酒壶扣下,笑道“阿公今天可到量了。”
用来泡酒的是土作坊的灶烧,度数高,杂醇多,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老头遭不住。
又对李勤说“这次匆忙,下次我带点好酒回来。”
良载阿公看孟时扣下的酒壶,脸红耳赤,气道“什么好酒?!我年轻的时候,什么酒没喝过!”
“这个最好!”说着顺势去拿酒壶,被孟时躲了过去。
相比于喜欢自己弄酒,而且对原料很讲究的陆老头。
良载阿公对村口老刘烧的酒迷之自信和骄傲。
据说老余烧酒的技术是他教的。
然后老余靠这个养了三个好儿子,现在小孙子都上大学了。
但讲道理,不说配方和手法,在设备上,正规的酿酒厂与自酿作坊的差距,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