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好,我们大家追求的都是和平,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谈。”
房间里,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宁毅的目光已经严肃起来,那目光中的冰寒冷漠甚至有些渗人。林厚轩被他盯着,沉默片刻。
“这场仗的对错,尚值得商榷,只是……宁先生要怎么谈,不妨直言。厚轩只是个传话之人,但一定会将宁先生的话带到。”
他这番话软软硬硬的,也算得上不卑不亢,对面,宁毅便又露了一丝微笑,或是表示赞许,又像是微微的讽刺。
“没错,林兄弟说的,我也明白。既然是传话,但宁某接下来说的,还请林兄弟记清楚了,来日见到贵国陛下,不要忘记,或者传错了。事关重大,宁某先说清楚这些,还请林兄弟见谅。”
“宁先生说的对,厚轩一定谨慎。”
“好。”宁毅笑着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片刻之后方才开口道:“林兄弟进城时,外头的景状,都已经见过了吧?”
“不知宁先生指的是什么?”
“我们也很麻烦哪,一点都不轻松。”宁毅道,“西北本就贫瘠,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你们打过来,杀了人,弄坏了地,这次收了麦子还糟蹋不少,总量根本就养不活这么多人。如今七月快过了,冬季一到,又是饥荒,人还要死。这些麦子我取了一部分,剩下的按照人头算口粮发给他们,他们也熬不过今年,有些人家中尚有余粮,有些人还能从荒郊野岭里弄到些吃食,或能挨过去——大户又不干了,他们觉得,地原本是他们的,粮食也是他们的,如今我们收复延州,理应按照以前的耕地分粮食,如今在外面闹事。真按他们那样分,饿死的人就更多。这些难处,李兄弟是看到了的吧?”
“宁先生仁义。”林厚轩拱了拱手,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但也有些幸灾乐祸,“但请恕厚轩直言。华夏军既然收回延州,按地契分粮,才是正途,说话的人少,麻烦也少。我西夏大军过来,杀的人不少,许多的地契也就成了无主之物,安抚了大族,这些地方,华夏军也可名正言顺放进口袋里。宁先生按照人头分粮,实在有些不妥,然而其中仁义之心,厚轩是佩服的。”
他作为使者而来,自然不敢太过得罪宁毅,此时这番话也是正理。宁毅靠在书桌边,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了笑。
“林兄弟心中或许很奇怪,一般人想要谈判,自己的弱处,总要藏着掖着,为何我会直言不讳。但其实宁某想的不一样,这天下是大家的,我希望大家都有好处,我的难处,将来未必不会变成你们的难处。”他顿了顿,又想起来,“哦,对了,最近对于延州局势,折家也一直在试探观望,老实说,折家狡猾,打得绝对是不好的心思,这些事情,我也很头疼。”
“折家不易与。”林厚轩点头应和。
“所以坦白说,我就只能从你们这里打主意了。”宁毅手指虚虚地点了两点,语气又冷下来,直述起来,“董志塬一战,李乾顺回国之后,情势不好,我知道……”
“宁……”前一刻还显得温和可亲,这一刻,耳听着宁毅毫不礼貌地直称己方皇帝的名字,林厚轩想要开口,但宁毅的目光中简直毫无感情,看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手一挥,话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西夏国内,皇帝一系、皇后一系,李梁之争不是一日两日了,没藏和几个大部族的力量,也不容小觑。铁鹞子和质子军在的时候还好说,董志塬两战,铁鹞子没了,质子军被打散,死了多少很难说,我们后来抓住的有两百多。李乾顺这次回去,闹得不可开交是应有之义,好在他还有些底蕴,一个月内,你们西夏没变天,接下来就靠徐徐图之,再巩固李氏权威了,这个过程,三年五年做不做得到,我觉得都很难说。”
宁毅的手指敲打了一下桌子:“现在我这边,有原本质子军的成员两百一十七位,铁鹞子五百零三,他们在西夏,大大小小都有家境,这七百二十位西夏兄弟是你们想要的,至于另外四百多没背景的倒霉蛋,我也不想拿来跟你们谈生意。我就把他们扔到山里去挖煤,累死就算,也免得你们麻烦……林兄弟,这次过来,主要也就是为了这七百二十人,没错吧?”
林厚轩脸色肃然,没有说话。
“七百二十个人,是一笔大生意。林兄弟你是为了李乾顺而来的,但实话跟你说,我一直在犹豫,这些人,我到底是卖给李家、还是梁家,还是有需要的其它人。”
“宁先生。”林厚轩开口道,“这是在威胁我么?”他目光冷然,颇有大义凛然,绝不受人威胁的姿态。
“当然是啊。不威胁你,我谈什么生意,你当我施粥做善事的?”宁毅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然后继续回归到话题上,“如我之前所说,我拿下延州,人你们又没杀光。现在这附近的地盘上,三万多将近四万的人,用个形象点的说法:这是四万张吃人的嘴,喂不饱他们,他们就要来吃我!”
宁毅冷冷地笑了笑:“你当我为什么给穷人发粮,不给富人?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我把粮给富人,他们觉得是应该的,给穷人,那是救了他一条命。林兄弟,你以为上了战场,穷人能拼命还是富人能拼命?西北缺粮的事情,到今年秋天结束要是解决不了,我就要联合折家种家,带着他们过横山,到银川去吃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