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如果颜大人此后的‘饬偏师,利五刃,水陆战备,以时增修’是为了应对叛军南下的威胁,那么江淮都统李峘恐怕不会认为颜大人此举‘为太早计’,有‘过防骇众’之嫌,并且密奏陛下,将其调离浙西,而以杭州刺史侯令仪为升州刺史,代替颜大人充任浙江西道节度兼江宁军使。
由此可见,似乎颜大人知道刘展将反之事,也知道陛下与李峘针对刘展的计划。
颜大人的诏拜升州刺史以及其后的受诏入京均与预饬战备,以图刘展有关。”
秀才骇然道:“白龙,不通过军报,仅凭朝臣奏折中的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将局势推演的如此清楚,你也太勐了吧?”
白复脑海中,王忠嗣将军的音容笑貌,一闪而过。
白复深吸一口气,将对王忠嗣将军的缅怀暂时放下。
白复接着说道:“于此同时,根据兵部卷宗记载,乾元二年,朝廷于江东设立润州丹阳、升州江宁、苏州长洲、杭州余杭以及宣州采石五军,并于江西洪州设立南昌军。
正如当年的永王李璘之乱一样,郡军的设立绝非偶然。尤其是同一时间同一地区设立多支军队,背后必然有原因。
由此,我们可以大致推测,颜大人乾元二年759年出镇浙西,就是为了水路战备,以图刘展。
结合秀才对刘展履历的陈述,滑州是唐军与史思明交战的前线,刘展被任命为滑州刺史后一个月,就被突然调至宋州。很可能是因为朝廷对其不信任。
如果这一推测成立的话,那我们就将发现,刘展之乱起因于其与淮西节度使王仲升矛盾之说就有问题。
因为在陛下将刘展调任宋州刺史、以及任命颜真卿大人为浙西节度使的乾元二年五六月间,朝廷还没有任命王仲升为淮西节度使,对王的任命是三个月后的事情。
那么,是谁最开始预测刘展可能会谋反呢?
算来算去,恐怕只有两个人:江淮都统李峘和淮西监军使宦官邢延恩!
江淮都统李峘的来历刚才已经说过了,乃是李唐宗室。
这个宦官邢延恩也不得了。陛下登基以来,李辅国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宦官,邢延恩也一度是唐军中地位最高的监军使。
陛下抵达灵武之初,替陛下诏追河北的朔方、河东兵马的中使就是邢延恩。而陛下即位后首战叛军的战役——陈涛斜之战中,出任监军的也是邢延恩。实际上,邢延恩最初的地位甚至还在宦官鱼朝恩之上。
只是由于陈涛斜战役的失败,在邺城之役时,陛下任命鱼朝恩而不是资望更高一些的邢延恩出任九大节度使的观军容使。
不过,邢延恩能持续担任淮西节度使的监军使,并能在刘展一事中对陛下禀呈方略、施以影响,可见其仍是地位不容小觑的宠臣。
王仲升就任后,急于独掌淮西兵权的王仲升因利益相关,于是和邢、李二人站在同一立场。
身为陛下的心腹亲信,王、邢、李三人共同构画着刘展的反状,影响着陛下和朝廷对刘展的判断。”
说到这里,鹰眼也听明白了,一拍大腿,插话道:“也就是说,刘展被逼反,看似是朝廷判断错误,其实恰恰相反,其背后隐藏着朝廷的明确策略:
那就是依靠着地方将领平息叛乱、重振唐室的朝廷,其实并不信任这些将领,甚至充满怀疑和猜忌,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这些手握兵权的地方将领。
在必要的时候,朝廷甚至会不惜削弱自己的军事力量而对这些地方将领进行打压。
因此,虽然从表面上看,刘展叛乱的直接导火线是军队将领之间的矛盾,但归根到底,恐怕还在于陛下担忧地方将领坐大,因此极力遏制他们的这种心态。”
安禄山仅凭河北三镇就几乎倾覆整个李唐,今天某个节度使一夜之间握有重大兵权,也可能生出当皇帝的野心。
所以,陛下更愿意相信宦官,甚至把军权这个可怕的力量交给宦官。这绝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这些奴才长年与天子朝夕相处,无论如何也比那些征战杀伐的将帅更让皇帝感到放心。”
白复点点头,道:“不错,只要进谗言者把准了陛下的这条脉,就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将手握兵权的将领除掉!”
骆驼儿摇着斗大的头颅,都哝道:“你们叽哩哇啦说什么呢,是说小白龙不能去江淮领兵打仗吗?”
铁锤手指弹了骆驼儿一个脑门儿,啐道:“骆驼儿,俗话说,个高的人不长脑子,说的就是你!
倘若白龙不把奸臣找出来,贸然领兵前往江淮平乱,下一个被诬告谋反的,就是白龙!”
骆驼儿道:“白龙不是皇帝老儿的驸马吗?皇帝老儿不会连女婿都不相信吧?”
秀才冷哼一声,道:“这种拥兵自重、谋逆造反之事一旦被帝王怀疑,百口莫辩。莫说驸马,就连兄弟手足、亲生儿子都不能幸免。
历朝历代的帝王且不说,本朝以来,永王李璘和建宁王李倓都是死在这种事儿上。”
独狼将掌中的铜酒爵捏成一块铜锭,长吁一口气,道:“众口铄金,忠奸难辨啊!
当年蔡希德将军刚直敢言,看不惯高尚、张通儒二人的所作所为,便屡屡向安庆绪进言,因而得罪了张通儒,不久就被张通儒随便找个借口杀了。
蔡将军赤胆忠心,一心辅左安庆绪,却遭了别人的道儿,就是这么被奸佞陷害的。
白龙,咱们不可不防!”
白复澹然一笑,道:“既然看破了他们的计策,不妨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