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姐儿大醉一场,日头高照还起不来身,徐礼去上房告罪,总是徐家大老爷大少爷回来,按礼该来请安,可徐大老爷却半点也不在意,本来他一个大伯就不能同侄儿媳妇计较,连徐大夫人都没挑刺,一家子用了饭,又回到各房去了。
徐礼用的借口是蓉姐儿醉后着了风,早上起来头痛,他才刚进院门,后头宋氏的丫头双燕就送了药材来,还说已是叫厨房炖药膳送过来了。
蓉姐儿醉了,不曾瞧见那个通房,甘露却看得真,帮蓉姐儿穿衣裳,还叹一句:“大少奶奶倒稳得住,姐儿且没瞧见那个张狂样来。”
兰针拿了花露进来,蓉姐儿净了脸拔了瓶塞子,倒在手上往脸上拍,徐礼就坐在罗汉床上看着她,蓉姐儿在镜子里冲他眨眨眼儿,一双水灵灵葱尖似的手半捂了脸,上下都拍均了才回头道:“你怎不躺躺,起来的时候不还头晕呢?”
只屋子里头有丫头,徐礼便这般正襟危坐,却又不去书房看书,只看着两个丫头一前一后的忙着蓉姐儿洗漱吃茶,等头梳得了,再催小厨房上燕窝粥来。
为着她每日吃这一碗燕窝粥,张氏虽不摆到明面上,却也暗里说了好几句,儿媳妇这里金莼玉粒,她那里为着一碗酥酪都要拍老太太马屁,可架不住没吃用她的,这个院里也轮不着她作主。
徐家几房里,哪一个不用燕子窝炖粥吃,大房二房一匣子一匣子的收进来,初一十五这两日,厨房送上来的还是血燕粥,张氏也不是吃不起,她是舍不得,
蓉姐儿打扮好了,穿了一身蜜合色芍药簇锦团花长裙,披了件素面薄斗蓬,缀了一圈白狐毛,把里头这堆锦绣压住了,带了甘露兰针两个预备到大房去。
“总是咱们失了礼,我只说告罪,你也好同大伯一处说说话。”蓉姐儿这番主意打得着,真个等春闱之后再问信,里头能挑捡的俱都被人得了去,轮着来也没甚个好地方,就算是去做儒教正堂,也得挑个大县。
徐礼已是在祖父面前施过力,都是他孙子,一个布政使司理,一个国子监的训导,一个却下县去当儒教正堂,这事儿办的不漂亮,大儿子回来还不及问话,真问起来,老爷子还不指着他鼻子骂。
事儿是定准的,面上却要做的漂亮,还带了礼一路往大房去,一路行一路好奇:“大老爷脱不了那个样儿,大哥是个甚样人?”
徐礼扶了她的腰,搭手牵她过小飞虹:“大哥,是个冰雪人。”徐仁小时候淘气,同徐老太太最亲近,越大越是变了性子,一日比一日板正,不曾当布政使司理时,他还不是如今这模样,越是在衙门里头久了,越是板正正。
倒是徐礼自家,成亲以来脸上笑影也多了,同觇笔捧砚来个还能开句玩笑,蓉姐儿闹他,他也由着闹,这个冰雪人的称号,原是他的,如今落到了徐仁的头上。
蓉姐儿咋了舌头:“大嫂子是霜,那一个是雪,两个一处可不数九寒天?”心里又想到那个通房,总觉得不对,若真似徐礼说的,大少爷还能瞧得中这样的通房。
到了正院,徐大夫人却不曾出面,宋氏和和气气的拉了蓉姐儿进屋,还点点书房,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三弟往书房去吧,爹同娘要说些年节事不得空,你大哥倒是在的。”
蓉姐儿眼睛一扫,见屋子里并没甘露说的那个张狂通房,又瞧着宋氏脸上不似作伪,笑起来蜜蜜的,说到丈夫,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心里还奇,难不成是只在大门口摆样子,一进门就叫收拾了?
宋氏拉她进来:“弟妹一向少来,我这里比不得你那里收拾的好。”一色秋绸缎做的坐褥帐子,进了屋子先看见兰花插瓶,屋子里头素净净的,也不曾熏香,几个丫头也都规矩着穿着同色的水莲青的衣裳,却不似蓉姐儿身边,丫头都穿得浅红淡紫。
蓉姐儿自来不曾迈进大房院门,甫一见就知道宋氏是个管得住人的,身边的丫头也没见有着意打扮的,模样也只算得清秀,却个个未说话先含笑,她心里一比,倒觉得自家院里是花团锦簇。
蓉姐儿院里是春,此处便是秋,连送上来的茶也清淡,汤色碧绿,蓉姐儿一尝就道:“好龙井,炒茶的定是位大师傅。”
“我哪里知道炒茶是哪位师傅,你大哥带了回来,我便胡乱吃着。”宋氏说这一句,嘴角抿了个小小笑意出来,这哪里是胡乱吃着,想是徐仁特意带了来给她的。
蓉姐儿招手叫甘露给她腰后头垫个枕头,宋氏见她歪着,自家反手捶一下,蓉姐儿见了眨眨眼儿,心里明白只不说破,两个人都挨了枕头,
今儿日头好,大房院里又种了梅花,却不曾开窗,背着太阳的阴面倒开了两扇,蓉姐儿眼睛一扫就知道不对:“外头天好,阴了这些日子总算放晴了,大嫂子怎不开窗。”
她又是这么直通通的问,宋氏轻笑一声:“院子里头凌乱,昨儿带来的东西便这么搁着,还不曾打理,不好叫你见了笑话。”
昨儿带回来的东西,蓉姐儿刹时明白过来,面上想笑却又忍住了,两个人亲亲热热说了些点心布料,到时候差不多,宋氏才道:“咱们家里有个规矩,到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家子一起吃饭,个个媳妇拿一道菜出来,怕你不知,先预备着好些。”
投桃报李,蓉姐儿借题发挥,宋氏却是实心谢她,她再没成想,丈夫竟没碰过她送去的丫头,便是他的四季衣裳也有小厮打理,再没借了丫头的手,昨儿回来,打头看见那个大房里跟出去的冬雪打扮成那样,她握了双燕的手差点儿没缓过气来。
难不成她指过去的环蝶不如丈夫的意,不曾碰她,倒收用了个院中三等跟过去洒扫理屋的,等见冬雪往正屋里去了,她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竟不是丈夫的通房,而是公爹的通房。
她一颗心还半吊着,就怕收用的不是身边人,若真个丈夫有了通房姨娘,有身契的比没身契外来的,强得多的。
哪里知道丈夫除开两箱子书文,再没多带一样东西回来,回了家在书房里头还攻读到半夜,这一桩桩的,她拿起来看了都头痛,一府的人丁赋税,下至县乡,上至州府,俱都交上来,案头叠的都快高过他了,她自家父亲也做官,当的还是实职,一年那许多奏章,也曾听说过按着地域时间来分,帮着他理一回。
等徐仁从雪片似的文书里抬起头,面前已经分捡了好几堆,还有暖上灶上的热汤吃,吃了东西,两个不及说别情,倒同新婚似的,还未张口先羞怯起来,宋氏穿了家常衣裳,又是侍候水又是侍候茶,守着他直到月到中天,她还当这夜便这么过去,哪里知道丈夫一句话都未多说,把一堆理完了,抱了她滚到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