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观星论道到半夜,才回妙真宫休息,诸葛亮自己睡天文台。
听李素和诸葛亮的论道,刘妙获益也挺多,对很多东西有了新的认识。
毕竟她是一个原本一心要修行求仙的人,结果读书静修一年多,却发现这个神也不存在那个仙也不存在,确实对认识有很大的打击,也有更多的重构。
回到妙真宫后,她原本打算把闺房旁边那间屋让给李素下榻,而她身边的宫女们早就很识趣地退到最外面两进屋了,连第三进的正堂都没了人影,原本似乎是给她创造机会。
但李素只是又喝了杯茶,酝酿了一下措辞后,委婉地说:“拙荆已有身月余,我下个月可能就要与阿亮云游西凉,家中妻女只能留守,所以今天带她们出来散散心。她不方便,上午才爬了两百丈就歇了。”
刘妙微微一凛,立刻收起了那一丝暧昧狎昵之味,心有灵犀地淡然一笑,领会了李素的意思: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实话实说,有个姑娘和你有所羁绊,也有几年交情了,也有些领域有共同语言可以切磋,毫无感觉是不可能的。但李素有自己的处世原则,一个有智力优越感的人,可以容许浪漫,但绝对不容许稀里糊涂的和稀泥。
如果确实感觉到了,水到渠成顺水推舟,这是可以的。但今天的一切,确实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要是真想做什么,何必带着老婆一起来,然后还丢在半道上呢?那不是同时伤害了两个女子么、造成了不必要的多余伤害。
所以,就注定了这一次绝对不愿意出事。
这种心态,普通人很难理解,但对人生很有掌控感的上位者是不陌生的,有点类似于后世李素看过的一部高圆圆演的职场片。电影里那个饰演高圆圆老板的角色有一句明言:
抽红包!
我XXX看上的女人还用偷么?(那男的好像还演过朱棣)
李素也是这样,虽然因为刘妙的身份,他们这辈子不可能有结果,但如果真到了那个氛围,至少偷是不必要的。
不偷,不代表就要昭告天下、甚至白日宣淫,可以只是不偷,自然处之。
刘妙听李素提起今日之情境,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也就没有深入撩拨。她就是拿过几个蒲团,让李素自己自便,爱睡就睡,想聊就聊,要躺着垫着靠着怎么舒服怎么来,别拘束。
暂时去掉了那层男女方面的胡思乱想,刘妙毕竟也是修持一年多的人了,她很快进入了诚恳探讨的状态,跟李素谈些心得。
“自从这两年,跟着你回长安,又看着阿亮把天象与人事的感应全部废除,如今一个个神话传说随之破灭,我一开始还挺空虚的,觉得自己真傻,修了个寂寞。反正仙人肯定是不存在了。
不过还好,我也就迷茫了半年多,后来静下来想想,哪怕神仙不存在,还是有东西可以修的。今晚听了你和阿亮的问对,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李素听了,谈不上猎奇,只是微微有点欣慰:这算是什么转变?难道就因为跟自己接触多了,所以把一个想避世修仙的人,也影响成了做相关学问的人?
李素发现自己还是挺有这方面的魔力的,容易诱导身边的人向学,无论是蔡琰刘妙还是诸葛亮,只是这三人努力的方向各有不同。当然也不仅这三人,还有很多人受李素的影响而向学,只是程度轻些。
蔡琰沉迷于文学和历史解读、用李素的学说反过去解释历史事件、重新架构政治哲学,“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
诸葛亮则沉迷于穷究自然法则,将来年长一些或许也渐渐沉迷于穷究社会法则。
刘妙所学则毫无实际用处,似乎只是在思考“把神话和密信的虚假剥掉后,能剩下什么神学,甚至再剥掉一层,能剩下什么哲学”。
李素心中在归纳着三人的异同时,只听刘妙主动倾诉地娓娓求教:“这一年多,我也算把前人相关典籍、上至道墨,下至《山海经》与民间志怪看了。
虽然这里面很多东西,都被你和阿亮批为虚妄伪造,但其中道理还是可以用于修身的。道家的鲲鹏仙人神怪是假的,但自然无为是真的,只是先秦之时为了说这些自然之理,难以归纳,所以附会了那些幻想,洽其体系。至于近世,张角、张鲁等贼冒用道名,胡乱攀扯,以致式微。
佛所言神佛,须弥世界,按你今日所说,也是虚妄伪造。但其中清净苦厄、无欲方无苦却也是真的,诸多故事,不过是为了愚瞽之辈便于看懂。我这一年里,也借阅了不少蔡司空当年从雒阳白马寺运去江州保存的经文。”
在汉朝,佛的地位还是比较敏感的,虽然汉明帝永平十年就敕建白马寺,但此后近百年几乎是只有佛学而无佛教传播,白马寺就像个图书馆,在雒阳把身毒传来的经文贮藏着,只给雒阳那些做学问的大儒参详。
这些书当然也不会进兰台不算国家藏书,但蔡邕这人当初在董卓之乱前抢东西,比较兼收并蓄,什么都要,所以把白马寺的东西也都抢去江州了。
这些东西李素当然不会去看了,按照原本的历史也不会有人去看。白马寺的存货被烧后,要东晋鸠摩罗什的时候才再有那么全面的梵经东传,之间这一二百年都是民间残简瞎传抄的,根本不成系统。
所以刘妙研究这些东西,其实已经进入了历史的深水区,类似于一个“三国志IF剧本”。
李素不由好奇,想知道自己当初的无心插柳,究竟培养出了什么哲学认识:“哦?愿闻其详?你看出些什么来了。”
刘妙凝眉思索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比如说吧,把那些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神通恫吓全部去掉,至少‘欲生苦厄’是真的。
比如桓帝年间、安息僧安世高所译的《大安般守意经》,虽然只是教人呼吸吐纳以求入定清净之法,里面那些神通都是假的,但对苦之来源的转述,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释迦之所以觉得苦来源于‘不足’,而且‘苦’是永恒的,因为生而为人,无欲的都死了——不喜欢食,自己就会饿死,不喜欢色,到他这一代就终结。就算这世上没有成仙,但只要把身死或绝后视为成仙,道理还是通的。
千百代人繁衍下来,还能繁衍的都是有欲的,而且天道定然会让人欲求不满,求而不够。口腹之欲吃得再多再好,习惯了之后还是觉得膏粱精肉不足味,要吃更好的。
色相之欲,如我父皇当年那般,后宫佳丽再多,习惯了之后已经不能让他有更多满足——我母后就真不如王美人美貌么?不是,王美人体态臃肿肥饶,不过是父皇对母后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