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崔浩跌足长叹,仰面道:“诸位年兄,吾辈今晚种祸不小。”
“不然。”杨继宗虽然脸色苍白,语气却很肯定,接着崔浩的话道:“这人虽然权重,而且妄为,但并不忌刻,就是说,胸量很大,纵不能撑船,恐怕也差不离了。”
“是的。”程万里也见过张佳木几回了,他也很肯定的道:“他要是恼了,想找我们的麻烦,刚刚直接就拿了我们,就算咱们是新科进士,崔兄是翰林,杨兄是主事,我呢,是一县正印,但如果适才他拿了我们,一人关上几天,打上几百小板,咱们一人去半条命,这些就算是做了,皇上不会说什么,也没有人会敢说什么,唉,还好,咱们运气不坏,这人不管如何,好歹有一条肚量大,算咱们便宜。”
他们三人这么说,其余两个翰林也缓过神来,适才说话的那个中年翰林咬着牙齿道:“朝廷大事,尽在吾辈,诸位年兄要记得今晚,切切不能再让武臣这么凌驾于文臣之上,不然的话,朝廷法度只是一句空话!”
“是的。”崔浩也感觉心情很沉重,他们十年寒窗,就是有报国济民的抱负,而且现在勋戚和武官势力大消,不仅在治国上不能不让位给文官,就是地方军务也被文官侵夺很多过来,地方军头也被压制下去,原本总兵官不受辖制,只被镇守中官监视,等巡抚制度一固定下来,还有兵备道辅助,地方军务就完全落入文官之手,总兵官也只能当佐属,但现在出了一个张佳木这样的武官权臣,而且还是特务头子,想抓谁就抓谁,这个威胁就太大了!
就算是跋扈不法的石亨,权倾朝野的曹吉祥,恐怕想对付政敌都没有张佳木这么方便了。原因则很简单,上次抓了青县知县在内的五个知县,理由也是彼辈侮辱内官,对皇帝大不敬。罪名不轻,恐怕不止剥职这么简单,活罪要受,而且还要丢官流放。
这还罢了,事前没有请旨,也没有刑部下发的驾帖,而是锦衣卫官自己领了张佳木的印信当大令,然后缇骑出动抓人,这么一弄,种种律令成为具文,凡是低品官员,俱有不自安之感。很多人寄望皇帝,但崔浩等能够进入内廷的人心里清楚,皇帝先是蒙尘沙漠,然后被关了七年,性子大变,也就是当今是宽厚的底子,所以还算仁德,如果换了一位,恐怕早就把景泰旧臣全部给扫清干净了。
所以张佳木抓人不仅没事,相反,皇帝还怕他抓的少了。而且,光抓小臣没用,总要办几个大案子,才能大张声势震慑不法……皇帝最怕的就是人心思旧,当然,思的不是正统年的那个旧,而是已经被去掉帝号的景泰的那个旧!
这些话不便宣诸于口,崔浩答应一声,想了一想,便道:“吾辈是天顺元年第一科进士,也就是天子门生,当然要以国事为重,但事有缓急之分,我看,当务之急是把大家各自的差事办好,然后再徐徐图之,列位年兄以为如何?”
这当然是正论,事实上,也别无办法可想。当然,崔浩也不会说这是翰林学士李贤的主张,今科考试,李贤是副主考之一,也是大家的座主恩师,拜门时曾经提起朝局,李贤没有别的话说,只是“镇之以静”四字,这也是李贤大才,看出来现在无可与争,如果妄自出头,只有倒霉,论起政争看动静,李贤已经是炉火纯青,吃过张佳木几个小亏后,就断然后退,再不与争,而岳正几个正臣与这几个权臣顶最好,顶得赢,同为文官,大家一起沾光。顶输了,反正也是岳正几个倒霉,不与别人相干。这个心思就是更深一层,不仅不会说,连暗示也不会有。而崔浩此时说的,自然也是李贤表面的意思,当然,对眼前这些人,这一层意思也就足够了。
“列位年兄珍重。”程万里此时倒是信心十足的样子,他道:“大家好生去做,姑且待之就是了!”
历来权臣,绝没有好下场,现在有此见解的人真不在少数。张佳木光是权重也还罢了,年轻是他的好处,也是极大的坏处,所以他比石亨几个还遭忌,这一层就是他自己也不曾想到,就算知道了,也唯有苦笑罢了。
当下一群新科进士各自散了,程万里自去吏部领旗牌和盘程,然后沿着驿站南下,大明驿站极其完备,分为驿站,急递铺等几种,官员上任,自然沿途费用是驿站开销,七品官儿不能和大员相比,但也会走的很舒服,不象普通百姓,行程千里就是生死不测的长途,而程万里此去海南,一去几千里,真的是长途漫漫,估计到任接印,少说也得几个月后了。
……
张佳木回府之后,自然是趁着酒意一通好歇,等早晨起身,看看墙角的沙漏日刻,默算一下,已经是早晨八点左右。
宫门是天亮就开,估计已经开了一个时辰不到,皇帝一般见大臣,大约也是在后世七点到八点间开始,今天没有大朝会,要见的大臣固定有一批,每天在左顺门或是乾清门,又或是云台上见人,总得见一两个时辰,到了下午如果有大事,还要见阁臣或是勋臣,这种就是常朝,一般是一年到头天天如此,除非皇帝生病,或是因故免朝,都会事先通知,到了这会儿,怕是见过几批人了。
不过倒也不必慌,起来洗涮了,从容吃了早点,然后喝茶想事。没过一会,心里已经有了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