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啊,睡了,会睡很长很长时间,长到。”老樵夫很努力的想着“永久”该是一个怎么样的时间,对他这个粗人来说,在不伤一个小女孩的心的情况下解释“人死了是醒不过来的”这个话题是很难的。
人死是要转世投胎,变成另一个人,再也没有了这辈子的记忆了,再也见不到这辈子的人了。
这么说,师蓝肯定很伤心吧?她关心的人那么少,关心她的人也那么少,再少一个,就几个人了吧。
下辈子吗?老樵夫陷入了回忆,想起了和老伴结为夫妻的那个晚上,想起了她文绉绉的誓言。
记得她说是大小姐教她的,是什么来着,啊,好像是……嘴下意识跟着念念叨叨着,“直到,天之云散,海之水枯,皆为沙土;岁月恒久,生生世世,永结连理。要是再晚点,我也会见不到吧?老阿婆子,你可要走慢点,可要等等我啊。”
“阿爷,你在说什么,什么天啊海啊?阿婆要走去哪里,阿婆不是睡着了吗?”
老樵夫回过神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啊,没什么,就是,十八年后吧。师蓝不是听小少阿爷说过吗?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你阿婆就会和师蓝一样,又变成小孩,然后慢慢长大。”
师蓝虽然被绑着,却不影响手指,细细数着,觉得十八年也不是很久,顿时就没那么不开心了,可是一想到大婆,那种不开心又回来了。
“十八年后啊,那阿婆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大婆不就是很孤单了。”
“变,当然会变,她们会在天上待十八年,看着师蓝长大,然后就会变成流星,重新回到人间,到时候变成小孩,就轮到师蓝来照顾她们长大了。”
“好,到时候师蓝会照顾阿婆和大婆的。十八年,不是很久哦,阿爷,你也是这样吗?嗯,师蓝可以活很久,师蓝会等你们回来的。”
老樵夫抬手摸了摸师蓝的头发,也不避讳那些树枝。溺爱的眼神在衣袖垂落露出一把小刀时变得凌冽。
将军,老乔听了您一辈子的话,没想到临了临了,却要背叛您,我对不住您,更对不住当年那些把命换给我的兄弟,可我能怎么办,这是我家闺女啊。
是的,闺女。
虽然张青叶总纠正他说这么大年纪了应该是孙字辈了,可他还是更愿意把师蓝当做闺女来养,算是弥补了儿时走丢小妹这事的遗憾。而且他总觉得自家那混小子还没成亲,自己这边先给那混小子认个女儿不合适。
老樵夫轻舒了口气,悄声说道:“师蓝,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记得,师蓝要去京城,去找云溪,到那里师蓝就能见到大师兄和小花篮了。”师蓝也学着老樵夫压低了声音,觉得挺好玩。
“嗯,记得就好。一会下楼,我叫你跑的时候,你就挣开绳子,不要回头,往城外跑,跑到山林里,不要出来。然后就朝着太阳的方向走,有一天你会走到京城的,记住,到京城前,不要去有人的地方,看到人就跑,别人说的话你也不要信,这个世上,坏人还是很多的。”老樵夫说着,在绳子几处隐蔽的地方都割了一道小口。
“阿爷,你不和师蓝一起去吗?”
“阿爷老了,走不动道了,就不和师蓝一起去了。阿爷要在这里陪着你阿婆,她呀去过的地方少,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大林城,我怕她走丢了,那十八年也找不回来咯。师蓝你就安心去吧,说不定你在找到大师兄和小花篮的时候,也会看到阿爷和你阿婆的。不过要是你早些到了,就在那等一下我们,要是晚些也不要紧,换我们在那里等你。”
“好,师蓝知道了。”
门被推开,过堂风扑面,吹起了老人本就凌乱的白发。
小女孩被带走了,从老人身边,老人没有阻拦,因为没法阻拦。
老樵夫起身,弹了弹身上的尘土,不紧不慢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从衣服的箱底翻出了将军甲,破军刀。
一人着甲对老人来说不难,只是有些生疏了,所以很慢,但再慢,最终也还是会披挂好。
老樵夫抽出刀,在空中挥了几下,刀光闪烁,甲胄铿锵,最后横刀于眼前,似在看刀,又似在看刀中的自己,最终轻声呢喃:“老兄弟,最后陪我走一遭吧。”
收刀,转身下楼。
在楼梯口,老樵夫最后扫了一眼屋子,一年时间匆匆,却也愉快,是个好的养老地,如果没有那场雨就好了。
顺手拿起了挂在墙上的那顶草帽,一手将军盔,一手破草帽,老樵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