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听着粗鲁,却给人一种想哭的冲动,所以老樵夫哭了。
泪水刚落入地面,就被将军甲的鳞片刮过,混成泥,粘在了甲胄上。老樵夫爬向掉落在不远的破军刀,握住刀柄的一刻,好像又再次握住了那只粗糙却厚实的手掌。
鼓声而消失,老樵夫拄刀而立。
将军矗立在城垛,抽出手中刀,铿锵声吸引了所有人。
“将士们,城外妖物已被困,尔等随我将此妖擒杀,还天下太平。杀!”
“杀,杀,杀。”
城门洞开,旌旗林立,无数甲士汹涌而出,腥风血雨如海潮扑面而来。
老樵夫将顺手捡回的草帽再次压在师蓝头上,对着那抿唇想要哭的小女孩笑了笑。
对,师蓝知道什么是哭了,那是秋的肃杀,是足以让枝叶枯萎的不开心情绪。
无数的恶意通过那震天的杀声撞碎了她的心防,远比狂风暴雨还要让她不知所措。
不过戴上草帽的一刻,连狂风暴雨也一同遮住了,只剩下了满脸的委屈。
“阿爷。”师蓝双手压着草帽,所有的委屈汇成了一个字。
“诶。”老樵夫最后捏了捏师蓝的脸颊,随后抽刀拍向了马股。
“走!”
老人的怒吼很快被杀声淹没。
羽箭依旧扎在战马身上,每迈出一步对它来说都是煎熬,可它还是努力向前奔跑。
师蓝头上的树枝缠绕在战马的一侧,像是一只被拖拽的风筝,因承受不住风的速度而四下摆动,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可却无法反抗,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的压着那仅剩的草帽。
晃动中,偶尔有几下,师蓝看到了后面的场景。
喊杀声中,老人拄刀而立,独面千军万马。
喊杀声中,老人举刀,却因步伐踉跄,身子略微倾斜,不过依旧倔强向前,刀顺势挥下。
喊杀声中,已不见了老人的背影,只剩无数铁骑如浪潮般尾随。
师蓝觉得很不开心,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无数年来狂风暴雨总会吹断她的枝丫,很不开心却无可奈何,只是默默忍受着,然后等待雨后天晴。
可天不会那么快放晴。太阳光辉再次闪烁起,密密麻麻,聚起来却不是光海,而是一片乌云。暴雨还要来了!
师蓝不禁大喊:“马儿小心!”
战马似乎听懂了,一声嘶鸣,速度骤然快了一截。可来不及了,从人类拿起石器作为武器的那一刻,野兽就再也不是人类的对手了。
一阵风吹过,满地羽箭,将官道两边的麦田连在了一起。
战马惯性地向前扑倒,将师蓝甩飞出去,在空中,师蓝看到了战马的眼中光渐渐消失,最后变得和阿婆的眼睛一样灰白。
师蓝在雨后的泥地里翻滚了十几圈才停下,地上和身上的羽箭尽皆被折断,再次变成了个黑不溜秋的小泥人。
每一次翻滚师蓝都想牢牢地抓紧地面,所以她很努力,硬生生在地上拖拽出一道道沟壑。
在大地的震颤中,师蓝爬了起来,略微恍惚后,小跑几步去接住那被箭矢扎穿了几个孔洞的草帽,再次戴在头上。
战马躺在血泊中,圈圈涟漪在荡漾。
师蓝抿着嘴唇,很想走过去,就像昨晚陪在阿婆身边一样。
可看到那黑色的浪潮,师蓝害怕了,转身向后跑。
风呼呼迎面打来,师蓝单手压着草帽只管跑,跑过了麦田,跑进了树林,人世的喧嚣骤然消减了一大半,和之前初入那小村落一般,只是涉世越深越狼狈罢了。
山中不知人事,师蓝跑了很久,直到暮色降临,她才在山间一块巨石下停了脚步,将身子全部蜷缩在巨石的阴影里。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鸟叫,甚至连师蓝自己不久前学会的呼吸声也没有。
这般安静师蓝好久没体会过了,哪怕是本应最安静的夜晚,也总是伴随着老樵夫的起伏呼噜声而过的。
那些恐怖的家伙没有再追来了……师蓝松了口气,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现在的模样。
一路跑来,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衣物早已被划破了,无一处是完好的。
师蓝很是难过,这身衣服她很喜欢,是阿婆给她亲手做的,那时她坐在楼梯上,趴着栏杆,而阿婆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师蓝的看着,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
可现在已经没有了,连带着很多她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了。
“师蓝不明白。”
小女孩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带着无尽的委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