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杨凤山对杨元松当初的妥协和平衡政策就没怨言?
顾着面子,没有撕破脸骂他活该就不错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有杨元松的支持,他有信心,绝对让李怀德支棱不起来。
李怀德当初就是看透了杨元松的目的,几次争抢不得,先示弱,随后来了个借刀杀人。
今日轧钢厂之困顿局面,他敢说书记杨元松要担一半的责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杨凤山遗憾当初没有钳制住李怀德,埋怨没有得到杨元松的信任和支持,但他不后悔提拔了李学武。
很简单,跳出棋局外,放眼多思量,他很确定李学武在搞事情,但并没有歪心思。
无论是联合企业,或者说是工业项目,甚至是当前热议的造船厂,李学武在其中所做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一方面解决了轧钢厂的发展空间限制,另一方面也解决了轧钢厂的人事困局。
用贸易项目契合当前的政策,钻了一个不小的空子,把所有的项目都联系在了一起。
要说他的胆子大,那是真的大。
政策下达后,很多人的理解就是系统内部,或者临近工厂,最多也就是一个城市工业管辖内的厂子互相交流产品而已。
他不,李学武的思想比较开放,直接放眼全国,用轧钢厂的产品关联其他工厂的产品。
这还不算,又用京城的产品关联其他城市的商品,走了一条当前没人敢走的道路。
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贸易项目实施多次了,可上面没人说,相关部门也没人来追究此事。
个中原因杨凤山有思考过,这跟当前各地区保守的政策和形势,以及京城日益增加的人口和物质需要有关系。
为了满足京城当前的物质需要,打破各地区的物资交易壁垒,绕过计划经济的枷锁,探索一条互动经济的道路。
上面一定关注到了轧钢厂的贸易项目,也一定是有人在思考这种贸易的意义。
从正面角度来说,贸易项目盘活了包括轧钢厂在内很多企业都在面临的生产效能外溢的问题。
计划经济,计划生产十个商品,可在工人的积极工作和生产力逐渐提升的状况下,工厂实际生产的产品是多于计划的。
这怎么办?
有些工厂可以内部消化,比如纺织厂,多生产出来的布料工人们就愿意购买。
但总不能都卖给工人吧,总有卖不动的那一天吧。
直接投放到市场上去,一定会对现有市场结构造成严重的冲击和破坏。
从定价到议价不仅仅是政策的改变,更是体制的变革,是一种制度的崩塌和重建的过程。
当前经济形势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的,脆弱的组织结构更无力承担经济制度变革的压力。
所以,制度变革的探索,企业要先行。
上面不怕企业走出这一步,更不怕步子走错了,探索是需要犯错的,也是需要教训的。
轧钢厂为什么能跟市里要地皮,为什么能跟其他工厂联系搞合作,又为什么能把货运转运仓库搞起来。
这都是上面默许,或者叫纵容的结果。
这是很危险的,杨凤山就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危险。
变革就没有不出问题的,更没有顺利到不踩雷的。
你踩了雷,只能给后来人做个警示,你自己损失多少,那就是你自己的选择和责任了。
他是不想轧钢厂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的,更不想疯狂的李怀德被李学武驱赶着趟地雷。
杨凤山承认李学武年轻有干劲,有想法,思想稳健又有开拓进取的精神。
但这种精神放在小工厂,或者小企业上来实验和探索还可以,毕竟损失可控嘛。
可轧钢厂是一列快速奔驰的重型列车,让一个年轻人掌握方向,说不定就往哪边开了。
必须要承认,李学武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平稳的,是闯出成绩来了,是给轧钢厂带来了希望的。
他作为厂长,很为李学武感到骄傲和自豪,可这并不妨碍他的担忧。
上个月的乱局,李学武没参加,但仍有布局在其中。
看似四平八稳,实际是在走钢丝,李怀德可以被当前的大好形势所吸引,但利益驱使并不能成为长久之计。
轧钢厂就快要到没人能限制到他的地步了,李怀德一旦全面接手轧钢厂的工作,势必会给轧钢厂的未来添加一丝阴霾。
厂长负责制的基础是有谠委和其他班子成员的监督和帮助,他作为厂长的权利始终被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管委会的情况很特殊,李怀德的影响力被无限的扩大了,在相关会议和工作程序上没有相应的监督制度。
也就是说,李怀德就代表了管委会,管委会是李怀德说了算。
以反对和变革为基础的管委会自然是缺少专业组织程序和制度的,李怀德也不想去完善这个制度。
很简单,完善了,就代表他的权利受到控制了。
至少在他离开轧钢厂之前,他是不准备堵住这个窟窿的。
杨凤山现在的境遇已经没有资格去考虑李怀德以后会怎么样了,他只期盼这股风早点过去,好拨乱反正。
只要他这个厂长的岗位不被拿下去,就还有机会逆风翻盘。
一年、两年他都愿意等,甚至三年、五年都行,只要别等个拾年八年的就好。
——
“帮我要炼钢厂保卫处的电话”
李学武看了一眼手上的时间,示意了沙器之一嘴,自己则是继续看着文件。
长途电话不好打,没必要浪费时间干等着。
沙器之站在办公桌前面叫着电话,手里还忙活着桌上的文件。
要了好一会儿,电话才算是接通,那边还有些干扰,话筒里沙沙的响。
李学武知道通话不易,没有恁多废话,直接问了董文学的状况。
许宁这些天就忙活这件事来着,先是给李学武汇报了领导的情况。
自韩老师离开后,领导的情绪有些低落,说是坐在办公室里一下午才算是恢复过来。
现在看着没啥事了,跟以前一样,就是眼角难掩的萧索。
李学武听他跟自己扯犊子,不耐烦地骂了他一句,少拽词,你特么能看出什么萧索来。
许宁被骂了也不敢恼,嘿嘿笑了一声,随即说了那个服务员的情况。
人不见了。
这是许宁的原话,他去招待所问了,说是人没来上班,人事处那边收到了请假条,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李学武昨晚得了韩老师的答复,知道没动硬的,不想过多的介入这件事,许宁说了他也只当没听见。
也不等许宁说完,他便吩咐了要多关注董文学的状况和情况。
李学武担心的是这位书生意气的老师再走了极端。
这个年代因为名声问题走极端的并不在少数,真有自杀的。
可不像后世,笑贫不笑娼,现在离个婚都有上吊的,就怕别人指点和说道。
在业务上,董文学也是个狠角色,能在保卫处当干部的,手里哪能没点儿东西。
但他太习惯于行政和机关的那套东西了,没在基层锻炼过,没吃过那种亏和苦,他就不知道上面的风有多乱。
为啥说没在基层锻炼过的干部不宜担当重任,更是在提拔过程中会受到限制。
基层有什么值得干部要下去锻炼的?
又不是穷山恶水,也不是苦窑苦力,为啥基层工作经验在组织考察中占据这么大的优势。
基层是没有穷山恶水,但有各种刀山火海,基层不用干苦窑,卖苦力,但得吃辛苦。
基层是与群众接触最直接的位置,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要经历各种各样的事。
千锤百炼出深山,不经历这些事,干部的内心如何变的坚韧,如何了解一线的情况和生活,如何作为掌舵人去干工作。
董文学就差了这一步,所以在业务上搞理论和行政管理头头是道,但在综合能力竞争中会凸显出这部分的缺失。
至少在思想上有缺陷,对待感情有幼稚的一面。
似是李学武这种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你放多少大姑娘在他面前都是不敢轻易碰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个是能摆弄的,哪个是不能给予的,门清。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自己的老师,又是这么近的姻亲关系,总不好看着他沉沦。
早就发现了那个服务员的问题,为啥没有提前说,而是等到问题发生了才解决。
这叫不吃一堑,不长一智。
不让他经历一些这种坑,你拉着他,他总以为你在妨碍他享受。
而这一次就让他摔疼了,下次再遇着,不用你提,他就躲着了。
李学武不怕董文学坏事,因为董文学永远都成不了李怀德,他太要脸了。
再给李学武几年,等到他不需要有人给他顶雷的时候,等到他成长起来的时候,就不用这么心累了。
董文学到时候最多就是个副手,不会出现师徒两个刀兵相见的场面。
不论能力,他也没这个魄力,自己选的顶雷人,李学武是要自己掀开对方的。
放下手里的电话,李学武还没来得及捡起桌上的钢笔呢,沙器之引着何雨水走了进来。
“呦~这么快就来报道了~”
李学武笑着打了一声招呼,随即站起身示意对方在沙发那边坐。
何雨水倒是很懂规矩,笑着摆了摆手,就坐在了李学武办公桌的对面。
“都听你指挥了,就甭虚头巴脑的了”
笑着打量了李学武的办公室,接了沙器之端来的茶水,又说道:“到底是大干部啊,场面就是大”。
“还算入得你眼啊?”
李学武见她乐意轻松些,便也没搞的多严肃和正式,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示意了沙器之一下。
“呵呵~我可不敢这么说~”
何雨水抿了嘴角,看着李学武说道:“我现在就算是你的兵了,有什么吩咐尽管提吧”。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李学武靠坐在椅子上,摆手示意道:“该怎么工作就怎么工作,纺织商品车间并不算小,你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
“也很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归说,笑归笑,李学武绝对不会拿工作开玩笑。
稍稍严肃了语气,道:“联合企业的管理模式我就不跟你细说了,你都知道,那边不看别的,就看工效”。
“听说了”
何雨水在工作上也有严肃认真的一面,李学武把话题引到这个上了,她也表了态。
“我就是不喜欢那些弯弯绕,才听你的来了这边干业务”。
听见她说是自己让她来的,李学武也是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自己何曾这么说过了。
不过现在也不好跟她争辩,示意了联合企业的方向道:“纺织产品车间并不是固定的单一生产羊毛线或者其他简单棉布料的”。
李学武翻开了桌上放着的贸易商品清单看了一眼,解释道:“还包括被服生产和汽车配件类的商品”。
“相比较于纺织厂,这里的产品变化的更灵活,工作调整更迅速,行政工作完全服务于需要和生产”
“就像你想要的那样”
李学武看着何雨水说道:“没那么多思想工作,因为每个开动了机器的车间都很忙,计划外的产品需要很大”。
“我明白了”
何雨水听李学武解释了联合企业生产的内核,点头确定明白了。
随后轻声问道:“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嘛?”
说完挑了挑眉毛,道:“比如正治站位啥的”。
“呵~”
李学武忍不住轻笑出声,看了何雨水一眼,道:“我还用不到三产那边的车间主任来给我摇旗呐喊”。
说完捡起桌上的钢笔,一边拧开,一边对着何雨水交代道:“好好搞生产,是信任你才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的,可别办砸了”。
“怯~好心当成驴肝肺”
雨水见李学武不搭理自己,撇了撇嘴角,站起身说道:“我已经跟我们厂那边办完手续了,现在就去你们厂人事处报到”。
“先去联合企业管理处办公室”
李学武提醒道:“你不是轧钢厂的干部,是纺织三厂的技术性派驻干部,担任车间主任只是一个管理岗位,不代表轧钢厂的级别和职务”。
“知道了~”
何雨水手里还拎着自己的背包,看见李学武的秘书走进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学武见沙器之进来了,示意了往出走的何雨水道:“送她去联合企业管理处报到”。
“是”
沙器之看了一眼门口,跟李学武点了点头便追了出去。
上午的工作多,因为这周有出差,李学武便让保卫处提前把需要签字的工作挪到前面来。
如果这两天打不上来申请,那就得等周六他回来再办了。
而且周六他回来还不一定能消停的坐回到办公室来。
何雨水赶的时间巧,跟李学武谈完就由着沙器之的带领去了管理处,又由着管理处帮忙在人事处落了关系档。
不是干部管理档,而是所属于联合企业管理处的管理档。
因为是合作办厂,所以管理处这边的干部有的是轧钢厂的,也有是其他合作工厂的。
在合作协议上,无论是轧钢厂的干部,还是其他厂调来的干部,只要是在联合企业干工作,就都归档到管理处统一管理。
人事关系当然还在各自的工厂,但管理关系到了这边。
说是联合企业,实际上就是个又大又杂的工业联合体,行政管理上必须得有个统一管理的部门,不然就真的杂乱了。
何雨水成了联合企业的干部,现在只听管理处的指挥,除非纺织厂那边把她调回去。
手续都办完了,纺织车间也转完了,中午的下班铃声也响了。
她自然不是第一次来轧钢厂了,知道食堂在哪边,端着饭盒排队打饭的时候还给傻柱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等看见雨水得意的微笑时,傻柱只觉得今天的炒白菜没了该有的味道。
酸~
真酸~
醋放多了~
食堂这边人来人往的齁忙,傻柱也没时间去跟雨水问话,只能耐着心思继续给工人打饭。
“今天值班啊何师傅”
“是,小冯啊~”
傻柱正跟何雨水较劲呢,听见招呼声,回头一看是财务处资金科的冯娟。
笑呵呵地回了一声,手里的勺子稍稍重了一些,算是给了这姑娘个面子。
冯娟笑着看了傻柱一眼,示意了端着饭盒过去的何雨水道:“瞅着像您妹子”。
“可不就是她嘛!”
傻柱扯了扯嘴角,只来的及跟冯娟说了一句,后面的人就有上来了。
冯娟端着饭盒从餐桌区走过,看了一眼何雨水的方向,见对方也看了过来,两人对视后都是微微一笑,打过招呼。
何雨水以前总来这边,后来参加工作才不来的,一些人也是熟悉的。
看着冯娟离开,何雨水还在那想呢,这又是哪个。
冯娟也就是印象里有何雨水这个人,见着傻柱那么说话才联想起来的。
等出门后抿了抿嘴角,她已经知道何雨水来联合企业当干部的消息了。
因为联合企业的账也是财务处单独给做,所以干部名单她们也有,今天新来个车间主任,录名字的时候就注意了。
一定不是傻柱的关系,说不定走了什么裙带关系了。
别人不知道,她经手管理处的账还不知道现在的管理处岗位有多么的紧手?
“李……李副书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