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学道中午来到医院时,胡溪正在病床上疼得死去活来。
医生处置完,看见走进病房的边学道,胡溪伸出手,虚弱地抓着边学道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吧,我想死在自己家里,我想死在自己床上。”
扭头看了一眼边流泪边跟自己摇头的陈莹,边学道说:“不到最后,不要放弃。”
胡溪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说:“我这一生,有求而不得,有求而得之,有失而复得,有得而复失……我做的每一件事,无论外人怎么看,我都是为了让自己更独立,更自由,更加被爱……我负别人,别人负我,浮华世界纷纷扰扰,到最后,偏偏一个人也恨不起来……”
深吸几口气,胡溪继续说:“终究是命比纸薄,不惜代价换来好生活,一共没享受几天……从小我姥姥就不喜欢我这对眉毛,说女孩长这样的眉毛没福气,趁我睡觉偷偷刮过几次,每次我都跟她闹,没想到,她是对的,我是真的没福气……”
听着胡溪的话,看着胡溪黑黑的高挑的眉毛,边学道说:“我觉得你的眉毛很漂亮,很好看。”
胡溪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说:“我知道你喜欢看我的眉毛,每次见面你第一眼看的都是我的眉毛。”
边学道承认说:“是,我喜欢你的眉毛。”
胡溪看着边学道说:“我没告诉过你,我也喜欢你的眉毛,我觉得你的眉毛很男人……我能摸摸它吗?”
陈莹擦着眼泪出去了。
边学道俯身凑到胡溪面前,胡溪抬手轻轻抚摸边学道的眼眉,然后摸他的耳朵,摸他的脸颊,他的鼻子,他的下巴……
一边摸,胡溪一边流泪:“好了,我记住你了。下辈子我会做个好女人,然后去找你,跟你滚床单,为你做饭洗衣服,给你生孩子……”
……
……
第四天。
胡溪的病情似乎稳定了一些,人的精神头也好了很多,就连脸上都有了光泽。
拉着边学道上到平时偷偷抽烟的楼顶天台,胡溪问边学道:“你这辈子有遗憾吗?”
边学道干脆地说:“有。”
没想到边学道说的这么痛快,胡溪问:“你也有遗憾?”
边学道说:“人这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错过了什么,什么就是遗憾。”
看着远方的天空,胡溪说:“我这辈子有很多遗憾,其中一个就是你,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要么选择从未相识,要么选择死缠烂打。”
边学道:“……”
胡溪接着说:“不过还好,你是个重情的男人,经历这几天,你的记忆里应该会有一个角落属于我,这就够了。”
回到病房。
胡溪变戏法一样从枕头底下摸出一瓶红色指甲油,交到边学道手里,说:“现在我正式跟你提出我的第二个要求,帮我把我的十个手指甲全涂上指甲油,不,我改主意了,脚趾甲也涂。”
边学道没有拒绝。
对一个生命按小时计算的女人,他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
相比于他离魂时为了帮他胡溪付出的巨大代价,涂指甲油又算得了什么呢?
胡溪是个怕痒的。
边学道握着她的脚给她涂指甲油时,胡溪全程像个小女孩一样笑个不停。
20个指甲全涂完了,胡溪也笑得没力气了,她自然而然地靠在边学道的肩膀上,说:“你来之前,每天稍微一发呆就是黄昏,只有这几天,我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很不舍,真的很不舍,我不想死,我想陪在你身边,哪怕做一个无名无份卑微的女人。”
犹豫几秒,边学道伸手搂着胡溪的肩膀,说:“你不要放弃,等挺过这一关,有很多项目咱俩可以合作,你会成为一个非常成功的女人。”
“成功的女人……”胡溪喃喃念叨了一遍,忽然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边学道说:“你现在的身体……”
胡溪抬头在边学道脸上轻轻亲了一口,说:“没事的,我今天状态很好。”
边学道说:“那好吧,几句就行。”
稍稍清了清嗓子,胡溪轻声唱:
“为何心不死,这份爱先化灰,
但愿你莫再等再问。
让烈火干掉我泪痕,熊熊烧清几多恨,
求让我变淡然一片白云。
为何海不枯,这份爱先已干,
但愿你莫再想再恨。
让大海洗净了俗尘,狂潮冲走几多恨,
谁愿意再做情海里罪人……”
唱了几句,胡溪的气息就不太够用了,停了10几秒,她接着唱:
“莫让创伤的心,铺满泪与吻,
不应不应再相近,
请带走这一生悔恨,旧梦不必不必再觅寻。
莫让变灰的心,因你又再痛,
不该不该再追问,
休痛哭,可知这叫做缘分。”
唱完一首《缘分》,胡溪说:“还有一首歌,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唱。”
边学道说:“好。”
胡溪问:“你知道是哪首歌吗?”
边学道说:“知道。”
胡溪勾着边学道的脖子说:“你不要这样,你越这样明白我,我越舍不得走。”
两人谁也没说歌名,胡溪用手指在边学道腿上打了几下拍子,两人同时开口唱:
“一生起伏,浮沉云雨里,
谁愿长伴相随。
一生的梦,若随时间去,
谁愿留在我梦中。
真的心假的意,
假的心真的意,
朦胧俗尘世事……”
唱完《血像火》,胡溪挽着边学道的胳膊说:“我还要唱《来生缘》。”
边学道说:“好,一起唱。”
一男一女,坐在医院病床上,对着洒满夕阳的窗户轻声哼唱,既默契又哀伤。
“情深缘浅不得已,
你我也知道去珍惜,
只好等在来生里,
再踏上彼此故事的开始。”
感性的李兵站在门口,隔着门听见病房里边学道和胡溪在唱《来生缘》,鼻子莫名一酸,扭头跟穆龙说:“我去趟卫生间。”
穆龙看着李兵,平静地说:“你去吧,我还扛得住。”
……
……
温哥华时间9月26日凌晨4点07分,陈莹哭着拨通了边学道的电话。
40分钟后,边学道一行人赶到圣保罗医院,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已经停止呼吸的胡溪。
瘫坐在病房的椅子上,陈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边学道,无助的小姑娘抹着眼泪和鼻涕说:“昨天还好好的,没想到突然就……突然就……”
边学道忍着悲痛问:“她有什么话留下吗?”
陈莹抽泣着说:“有……她好像知道自己不……不行了……昨晚跟我说了好多话……还……还让我把一样东西转交给你……”
说着话,陈莹走到病床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块玉佩和一个打火机。
玉佩边学道认识,是胡溪挂在脖子上,说要从她这代往下传,当“传家宝”的那块玉佩。
至于打火机……
陈莹把打火机从木盒里拿出来,递给边学道:“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接过打火机,只看了一眼,城府甚深的边学道再也忍不住,当众落泪。
手里这个打火机跟沈馥送他那个打火机一模一样,正是胡溪第一次跟他借火的那款打火机。
让边学道落泪的是,不知道胡溪用什么东西在打火机上刻了四个字母——HuXi。
走到病床旁,深深凝望胡溪的遗容,看见胡溪手里攥着昨天那瓶红色指甲油,边学道抖着声音说:“你们都出去,让我单独陪她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