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九娘到了木樨院正屋里。四娘和七娘都不在。孟建却在正屋里榻上坐着。
程氏说:“你们三姐妹暂时在家歇两天, 等养好手伤再去学里。”
九娘心里敞亮,行了礼就待告退。
孟建却咳了一声喊道:“阿妧,过来爹爹这里。”
程氏瞥了他一眼。九娘疑惑地挪过去:“爹爹?”
孟建眼睛还盯着手里的书:“昨日是不是吓到你了?”
九娘摇摇头:“还好。”
孟建顿了顿, 又问:“手疼得厉害吗?昨晚怎么没吃饭?”
九娘更疑惑了:“还好,不怎么疼了。吃了。”
孟建看一眼她, 好像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程氏却说:“阿妧,你身边的连翘犯了事, 娘这里一时也补不上人。婆婆怜惜你,把她屋里的这位玉簪女使赐给你了, 你们见一见罢。”
慈姑吃了一惊, 难掩喜色。翠微堂有六位一等女使,这位玉簪,是替老夫人掌管文书的,现在竟赐给了九娘。
九娘转头看到一位穿粉色窄袖衫石青色长裙的女使,十五六岁的模样, 端庄可亲,正含笑候在下首。
玉簪上前几步先对程氏行了礼, 再对九娘行了主仆大礼,才起身笑着说:“玉簪能伺候小娘子, 是奴的福气,要是奴有做得不好的, 还请小娘子尽管责罚才是。”
九娘侧过身受了半礼, 仰起小脸笑着说:“玉簪姐姐好。”
玉簪抿嘴笑了, 又对程氏道:“娘子, 老夫人让小娘子去翠微堂用早饭,正好也给陈衙内亲自道个谢。奴这就带小娘子过去了。”
程氏心里虽然不是滋味,却也只笑着点头。
外头肩與早就等着九娘。九娘心中诧异,虽然她心知肚明,昨夜老夫人给她那三板子听着声音响脆,却绝对没有打四娘七娘打得重。这又是赐女使又接她去吃饭,是看在她还算懂事的份上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翠微堂的宴息厅里,老夫人正拉着陈太初的手在榻上说话。
九娘却身不由己地盯着那一桌子的碗盆碟盘看。香味阵阵传来,她赶紧咽了咽口水,上前给老夫人行礼,又对着陈太初行了谢礼。
老夫人将她拉起来,仔细看了看她的左手,肿还是肿着,皮没破,油光发亮:“呦,婆婆看着,阿妧今日尽管吃这个油饼就够,给婆婆省个十几文钱。”
九娘小鼻子凑近闻了闻,认真地抬起脸:“婆婆!这个隔夜的,一点儿也不香。还是给阿妧吃个新鲜的吧。”
陈太初咳了两声,也没掩得住笑。一屋子的人都被这一老一小给逗得哈哈大笑。
桌上早摆了各色点心,看得出老夫人吃得精细,两样羹点是粉羹、群仙羹。配了四色包子。另有蒸饼油饼胡饼。中间放着煎鱼、白切羊肉、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等六七样小菜,奶酪、羊奶俱全。另有小个儿馄饨三碗,旁边几个小碟子里却配了茱萸、花椒、大蒜、小蒜、韭菜、芸苔、胡荽等辛辣调料,竟然还有一碟子藙(读毅字)辣油。
九娘忍着口水,笑着说:“姨娘说过婆婆爱吃甜也爱吃辣。”
老夫人一怔,摇着头笑:“阿林啊,当年就是翠微堂嘴最馋的,看到吃的就走不动路,她也爱吃辣,能吃辣。爱吃的人哪,都没什么心眼儿。”
陈太初好不容易绷住了脸,这话,用在九娘身上,把最后那个“没”改成“好多”,特别合适。
九娘瞪大眼睛一脸期盼说:“婆婆,我也想尝尝辣是什么味道。”来了孟府,她就没吃到过辣,嘴里总觉得没味道。以前举家初搬来京城,她带了多少辛辣料,还是架不住一家子都爱吃,没几个月就吃完了。外头买的又总觉得不如眉州的好。后来干脆自己在院子里种了茱萸、花椒和芥菜,一边打喷嚏一边磨花椒粉和芥辣末。到了重阳九月初九,她总会用一份茱萸同十份的猪油一起熬出极香极辣的藙辣油。苏瞻那时外放在杭州,写信来求“阿玞吾妻,厨下藙油见底,速救速救。”
老夫人笑着用象牙箸沾了点藙辣油,点在九娘迫不及待伸出来的小舌尖上。
陈太初实在忍俊不禁,转过头去肩膀微耸,这小丫头大眼睛吧嗒吧嗒,伸着尖尖小舌头,活像宫里四公主养的那番邦进贡来的巴儿狗。
翠微堂服侍的众人也都抿了嘴等着看笑话。六娘小时候也是好奇这辣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才沾了一口,竟然眼睛鼻子嘴巴都通红起来,哭得那个可怜。有那会看眼色的侍女,已经准备出去要冷水和帕子来给九娘擦眼泪。
却不想九娘沾了一口,咽了一大口的口水,笑眯眯地问:“婆婆我还要。”
老夫人一愣,转而哈哈大笑起来:“啊呀,这么多孙女儿,总算有一个能和我一起吃辣的了。快,玉簪给她也弄一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