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伯甚有勇力,故而黄小石令他率部在营寨东面把守。这时候他却满脸是血地回来,每一踏步的震动,都引起嘴里往外溢血。
黄小石迎上去待要问话,只见这都伯胸口被一根长矛刺穿了。锋锐而沉重的矛头扎透了胸前的铠甲,直透入胸腔以内。而矛杆则被都伯砍断,暴露在他胸前的,只有一尺多长的木杆,还有一截握在木杆上的手臂。
都伯踉跄了几步,向黄小石嘟哝了一句什么,随即倒地。
谁也没料到他们先败回来,黄小石左右的同伴们一齐色变。
与此同时,都伯后方的东面滩地传来凄厉的哨响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哨响,无数身着黑色戎服的曹军士卒们快步冲锋,像是洪水那样推翻了沿途的营帐、推翻了好几道栅栏,涌入了小寨的垓心区域。
有人在奔跑中射箭,箭矢飕飕飞过数丈的距离,将黄小石的两名同伴射翻在地。
黄小石握住缳首刀,狂吼着迎向了敌人。
说来有些奇怪,这时候他的身体和精神,好像分开了那样。身体在奔跑着,间不容发地闪过搠来的枪矛,然后挥刀横斩,然后推着那枪矛手的尸体向前。可脑海中想的,却是自家妻子的面庞,还自家两个孩儿在端溪县的家宅里玩水的情形。
他的宅院里有片池塘,天热的时候,两个娃儿成天都泡在里面,打都打不出来。
“老大有点蠢,好在老二是个伶俐的,合该做个读书人。”黄小石想着。
他又试图想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可是时隔太久,居然记不得他们的面庞了。印象里,母亲是在早年战乱时候,不知被哪里的溃兵掳走,再也没有见到。而留下来的父亲被砍断了腿,挣扎着活了几个月,在第二年的大饥荒中,饿死了。
在这样可怕的世道里,能跟着雷将军这样的好人,活到了二十多岁,读了书,识了字,还娶妻生子,有家有室,当上了曲长,平时没少吃大鱼大肉……黄小石觉得,此生没什么遗憾的。
在他的身边,刀剑枪矛的撞击声,将士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
黄小石大吼挥刀,接连砍杀了两名曹军。然而一支流矢从侧方射来,无巧不巧地正中他侧腹无铁甲遮蔽之处。
剧烈的疼痛感像是火在体内灼烧那样,瞬间蔓延全身。黄小石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伤处。他的手撞到的箭杆,带动箭头在体内搅了一搅,疼痛感超过了他能忍受的范围。
他觉得身体忽然没了力气,双膝一软,先是跪倒在地,然后整个人慢慢地趴伏下来。
原本与他交战的曹军士卒大喜,挥刀劈砍黄小石的后颈。
黄小石的五名亲兵在激烈的战斗中陆续战死,只剩下一个名叫杜狗儿的。杜狗儿正闪开一名曹军的长刀劈砍,同时箭步向前,持枪刺进曹军的胸膛。
刚退回来喘息,杜狗儿便看到黄小石倒地,而曹军士卒正要取他首级。
杜狗儿大吼一声,扑过去想以身遮护。但就在此时,另一名高大壮硕的曹军甲士扑来,杜狗儿的身体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甲士随手挥舞长刀,刀光划过了杜狗儿的腰背。
杜狗儿的身体几乎被砍成了两段,带着血落了下来。他的面庞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目光正好与自家的曲长交汇。
他看到黄小石勉强冲他笑了笑,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