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后,无数战鼓、号角的声响此起彼伏,响遏行云。千万将士呼喝催动船只,他们高举的刀戟,映射着初秋的寒光。一面面标识各部的旗帜因被潮气透湿,翻卷时显得有点凝滞,但却催促着原本稍稍放松的沙场肃杀之气,再度直冲云霄。
在曹军各部开始行动的时候,刚被攻破的小寨西侧,靠近淯水的一个湾汊里,水流缓缓向南,水面上有风刮过,轻轻摇动冒出水面的林木和芦苇。
一艘艘的曹军舟筏,从这个湾汊外鱼贯经过,船上曹军将士的视线偶尔扫过湾汊,只有乱糟糟的植物和鼓胀的浮尸,间或看见几只啄食尸体的野鸟扑棱棱飞起。
在湾汊内部,有一株丈许长、枝桠茂密的浮木,正在边缘悄悄地移动。
在枝桠遮掩下面,有三五个人身体泡在水里,冒着头,藉着木头的浮力蓄养体力。
他们默默地看着小寨的方向,一言不发。
洪水不断退却,各处水泊的范围在慢慢缩小,有些本来被完全吞没的河洲露了出来,连绵的芦苇从顽强矗立着,成了最好的隐蔽。
原本连成一片的巨大水域,这会儿逐渐被地势切割开,在距离淯水稍远处的洼地,形成了无数的河道、水泊、渊薮、沼泽、淤泥滩涂的集合,变得像迷宫一样。又因为有参天莽林参差其间,过去几日里,常有出来取水的将士在这片区域迷路。
而黄小石部下的这批蛮兵,因为常常担任斥候、被遣出哨探的缘故,反倒相对熟悉地形,很有些如鱼得水的架势。或许是因为这种环境,和交趾郡各地每年涨水时的环境很类似吧。
而他们的出众水性,也保证了他们在兵荒马乱中潜水逃出,竟然没被曹军大队发现。
浮木慢慢绕过芦苇丛,飘荡到下游的水面。
抱着枝桠的一人咬牙切齿地道:“曲长完了,我亲眼看见的。”
说话的是罗柯。
这名浑身上下密布蛇麟刺青的矮个子士卒,适才面门被曹兵挥刀划过,右侧面庞皮肉翻卷,下唇整片被切开了,露出一整排削尖的牙齿,看上去狰狞可怖。
说着话,他的眼泪簌簌地流淌下来,流过他的面颊伤口,使得内里的肌肉抽出几下。
“就只逃出来我们几个。”罗阿惮宁往水面啐了口血痰,随手一抓,捏住了一只从枝叶间坠下的蜘蛛,将之捏成了浆液。
他是廉水部酋长之子,从军的时候,带着自家廉水部的精锐战士五十人。当时他的父亲曾说,汉人多诡诈,要千万提防着,莫使本族子弟被汉人拿去垫刀头。
当时他牢牢记住了。可到这会儿,五十名子弟大部战死,逃生的除了遇蛇部的罗柯以外,只剩下他自己在内的三人。
他是小规模厮杀搏战的行家,深知若非黄小石将他派到小寨西面近水处,他们这一批人绝无退路,必定战死,就连眼下这三人都逃不出来。
汉人真是诡诈,罗阿惮宁恨恨地想着,忍不住摸了摸腰间那个,存放着好些大钱的布囊。
他的视线透过枝叶,看着简坡方向。
他们凫水跋涉了好一阵,为了隐蔽起见,其实行进的距离并不远。这时候刚刚绕到简坡后面。
罗阿惮宁注意到了曹军本已包围了简坡,这时候继续分派兵力,有条不紊地做着大举进攻的准备。
他看到有曹军甲士聚集大盾短刀于前锋,从四面八方逐步逼近。简坡上的交州军同伴箭如雨下,使敌人死伤不少,却阻止不了他们越来越近。当许多舟筏在坡地边缘的浅滩搁浅,曹军将士趟着水,继续向前。
转过头,他又看到水域的远处,有数之不尽的曹军舟筏,正沿着淯水继续南下。
“贺将军也完了。”罗阿惮宁有些暴躁地道:“曹军多得数也数不清!我们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快走,快走,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