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一点点的动摇都会导致失败,何况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无论独木是曹彰,还是张辽。
但张辽决心继续冲杀。
他的部下们遭连弩覆盖射击了好几轮,原本将近两千的精锐骑兵折损惨重。张辽的兄长张汎已经战死,长子张虎中箭重伤,被几名士卒抢到了后头。还保持着战斗力,能够簇拥在张辽身边一起冲杀的骑兵,只剩下了两百多。
有的骑兵身上扎满了箭矢,跟着大队跑着跑着,就趴伏在马颈上,再也不动了。也有的骑兵摔下战马,因为重铠在身而没能立时爬起来,结果被汉军游兵杀死。
张辽狂舞长槊,迎着汉军愈来愈密集的队列猛烈刺击,并竭力催马,趁着前面汉军士卒倒下的机会向前冲。他叱喝如雷,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往虎贲营将士的行列猛凿,剩下的骑兵们就像是跟着头狼的狼群,紧紧跟随他,完全不考虑自身的伤亡。
他们所过之处,甲胄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鲜血沿途喷涌,断裂的武器或肢体,此起彼伏地飞起。
这是天下屈指可数的猛将发起的、完全不计生死的凶猛攻势。向宠所部再怎么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也难以抵御,硬生生被张辽杀出了血路,直抵向宠身前。
向宠身边的亲卫扈从,这时候也已经只剩下十数人,他亲自持刀与曹军对砍,生死只在转瞬之间。
严格来说,向宠不过是汉军中一名后起的中层将领。以他的名望,以他展现的军事才能,能够连续抵挡曹洪和张辽的突击,简直如同神话。两军纠缠到此时,就算向宠立刻败了,也当得上虽败犹荣的赞誉。
毕竟张辽身为出镇地方的平东大将军,足能指挥数万十数万的兵力,独自承担方面之任。正常情况下,向宠就根本不该在战场上撞见他!
早前张辽在合肥,独自担负着东面监视臧霸,南面压制江东的重任。他曾几次三番地上书朝廷,要兵力上的增援,要军械、战马、军船等各方面的投入,可朝廷什么都给不出。
张辽虽然身在边疆,却也曾听闻,皇帝为了安抚众多权臣、旧臣,不得不厚馈资财,分拨权位。由此使得朝廷的权威日趋动摇,而朝堂衮衮诸公各怀心思,彼此争权夺利。
张辽又听说,成都的汉家朝廷对邺城魏朝的局面大是不齿,据说那诸葛亮还有奏章,指摘曹魏乃是“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此等言语,完全是羞辱了,但也未必全错。
曹刘两强对峙,刘氏一天天地愈发强盛,而曹氏却始终不能恢复元气。既如此,江山难保,天下将倾。这种时候,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再以国家为念,他们所想的,唯有个人或家族的私利。
甚至张辽自己,说实话,其实自从上一次曹孙联合图谋江陵失败以后,张辽对曹魏的未来就差不多失去信心了。
当时一座半破的江陵城,竟能抗击数万吴军的进攻。汉军将士的坚韧善战、汉家军民百姓对刘备政权的支持程度,都给张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两家政权的高下之分,也早就在张辽心中有了评判。
张辽依然愿意奋身而战,并非他有多么忠诚,只不过是为了回报当年曹公的厚待罢了。吕布失败的那一天,张辽的性命就不再是他自己的。
当年曹公留着我的命,以图平定天下的大业;如今平定天下的大业俨然成了笑话,我张辽也只好把这条性命,再还给曹公。
“杀!”张辽大喝一声,手中的大槊猛劈而下。不想他这柄大槊在先前的砍杀中已经受了伤损,而对面的向宠,头戴的兜鍪又是格外坚固的精品。被张辽击中的向宠固然在巨大冲击下翻身落马,张辽的大槊也咔嚓折作两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