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病不会自愈,不知有多少人家鸡犬不宁,薄若幽心底唏嘘,又问的细致了些,病营之中用的什么药,哪些人毒发的厉害,多久毒发一次,她问这些,亦是想给程蕴之几分参详,免得他只看黄霖一人有所疏漏,正说着,院外忽然想起了侍从行礼的声音,薄若幽起身朝外一看,一眼看到霍危楼大步而来。
福公公笑着看她,“还是你的名头管用。”
薄若幽面上闪过赧然,人朝着门口迎去,“侯爷——”
霍危楼还是昨夜那身袍子,面上有些疲惫,薄若幽走得近了,还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她心底微动,却并未问,福公公倒是极快的道明了她的来意。
霍危楼一听程蕴之要帮忙治病,且法子不拘一格,亦生出了几分兴趣来,对她道:“你去书房等我。”
薄若幽应声,霍危楼便往卧房去沐浴更衣。
薄若幽等了片刻霍危楼便进了书房,他头发湿漉漉的,面上疲色少了三分,身上亦换了件轻薄的绸衫,人看起来莫名温润。
他走至榻边落座,“你义父的法子再细细说说。”
薄若幽便又将程蕴之如何想的说了一遍,霍危楼深思片刻,“的确有些风险,眼下太医院还没有人提出这般法子,不过亦可一试,城南回报来的境况不太好,有些毒发太厉害的,在营中闹出了不少乱子,还伤了巡防营的人,非常时期,些许风险也可接受,我此处有三盒,可尽数给你。”
他起身走向高柜,薄若幽忙跟上去,“不必都给我,只给一盒便足够,义父说过,不会像他们往日自己用那般分量多,每次少许缓解一二罢了。”
霍危楼闻言,便拿了一只锦盒出来,薄若幽上前抬手接过,离得近了,便看到霍危楼发缕虽半挽着,却还在滴水,她便道:“侯爷怎不将头发擦干?”
霍危楼哪里注意过这些,低头看了一眼,见肩头衣衫都被氤湿了,便走到门口令侍从取巾帕来,侍从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拿来,霍危楼手接了巾帕进来,目光脉脉的望着她,又低声道:“你帮我——”
薄若幽哭笑不得,又觉有些心软,便指了指远处矮榻,“那侯爷去坐着。”
霍危楼扬唇,走至榻边,靠着榻边扶手坐定,薄若幽接了帕子站在他身边,一点点的为他擦头发,霍危楼双手包怀,不时转头看她,他目光热切,又透着些满足,薄若幽强自镇定的问:“侯爷可是为了宋大人的案子才彻夜未归?”
霍危楼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本就要告诉你的,差点忘了。”
微微一顿,他正色道:“卫荃天亮时分招了,说宋昱去找他,其实是为了黄金膏之事,又说茶肆的黄金膏,同样也是李源牵头。”
薄若幽手一顿,“宋大人是要买?”
霍危楼凝眸,“他是如此说,可我不太信,又去查问过宋府之人,他们都说宋昱没有吸食黄金膏的习惯,而他们作为府内人,也几乎没有听闻过黄金膏的名头。”
“既然自己不用,为何会去买,且还是自己单独去买,在此之前,黄金膏对京城中人而言乃是金贵之物,权贵之家甚至用此物来当做礼物送人,若说是宋大人突发奇想想自己试试,那也太过巧合了,且杯盏之上有毒,这一点无从解释。”
薄若幽手上轻柔,虽是在说案子,可霍危楼还是舒泰的半眯了眸子,一时连说话的声音都低缓了些,“他说不知毒从何来,当时茶肆内还有茶客,他将嫌疑落在了这些茶客身上,可昨夜审问其他小厮后已找出了两个当时在茶肆的茶客,查问后他们和宋昱毫无关系。”
薄若幽拧眉,仔细将昨夜所见所得回想了一遍,待想到最后那掌柜的苦喊,她不由心中一沉,霍危楼继续道:“虽是不认,却也不紧要,他招认是李源在中间牵头才开始私卖黄金膏,可李源却有别的说法——”
霍危楼似乎再不避讳对她讲这些机要之事,接着道:“李源说卫家的茶肆,本就是京中另外一处统总之处,还说沈家虽倚重他,却也同样倚重卫荃,因卫荃有个做户部尚书的族兄,且卫荃因此已经投入了不少钱银,不仅如此,卫荃还想在京城之外种植美人笑,如此,便可脱离沈家在西南之地采买的原材,亦可多赚些钱银。”
薄若幽手上动作停了下来,“所以,他是当真在京城中培植过美人笑?”
霍危楼见她停下来,手伸到身后抓住她的手让她继续,薄若幽摇了摇头,又听他道:“他并未招认,只是认了店中曾有过美人笑的种子,说是采买黄金膏之时有些好奇,想要美人笑的植株,可李源那边没有现成的,便给了他些许果实和种子,那些东西曾放入他的雅阁,宋昱之所以脚上沾了些种子,多半是在雅阁之中留下的。”
薄若幽有些郁闷,“所以他只认茶肆中卖过黄金膏?可此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不错,他只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干脆老老实实认下此事,反正早前私卖黄金膏不算罪过。”
霍危楼答完,见薄若幽没接话,便转身看她,便见薄若幽小脸皱成一团,似乎在沉思什么,他挑眉,“想到了什么?”
见头发半干,他便拉了薄若幽在身边落座,又去握她微凉的手,薄若幽疑道:“那日宋大人先去见了我大伯,我大伯与他不欢而散,而后他去茶肆之中买黄金膏,这说不过去,尤其他后来被毒死,凶手总会有个杀人的原因。”
说起薄景谦,霍危楼关切的看着她道:“你大伯出事,薄氏之人可来找过你?”
薄若幽迟疑着点头,“找过,知道我在帮着侯爷验尸,便想让我帮忙求情,顺带着打探此案内由,不过我已回绝了。”
“他们可曾欺负你?”霍危楼又问。
薄若幽忍不住笑,“哪般算欺负?”
“逼迫你来找我,又或者说些难听之话。”
薄若幽想了下,老老实实道:“也不算吧,我态度分明,他们自诩清贵门第,也不会真的撕破脸大闹,大房态度倨傲些,二房倒也还罢了。”
霍危楼若有所思,还是眉头紧皱,薄若幽却懒得说薄氏,又问:“我大伯的证供还是未变吗?”
霍危楼眸色一暗,“变了,从沁水县上缴的账簿明细,他去岁便发现了不妥之处,却并未指出,后来发现整个户部都无人发觉,便知道其中有猫腻,不仅如此,宋昱曾经出面给了他不少银两,令他在此事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想着宋昱乃是上峰,又可得钱银,且卫仓的钱粮进出,总是有人在其中捞油水的,便听了宋昱的话。”
薄若幽明眸微睁,霍危楼继续道:“若只是发现了未曾指出,还可只算渎职,可如今他收受了钱银,便是贪腐,此番罪过不小。”
薄若幽欲言又止,“会哪般判罚?”
“至少这官位是保不住了。”
薄若幽眉头皱起,霍危楼便直直看着她,很快她神色微松道:“我知道了,既然真的收了钱银,便当按律判处。”说着她一皱眉,“不过宋大人当日是真的要让他不再做户部员外郎的职位?”
霍危楼颔首,“他是这般说辞,若他当日真的听了宋昱的话,如今可能还不会那般快查到他身上,那天回去之后,他去找过林槐,不仅如此,还与户部其他几个文吏喝了一场花酒,想令此人替他遮掩账簿上的事,他让别人统一口径,说沁水县的账簿不过他的手。”
薄若幽皱眉,以为一场花酒便可收买人心,看来他这位大伯当真是当官当的脑袋木了。
见她面露沉思,霍危楼又道:“卫荃多半还有未曾招出的,且今晨去卫家找那卫家公子,却听闻他出了城,派的人跟出城去,如今还未回来,等找到了人,便知他有无吸食黄金膏,至于宋昱如何被毒杀,亦可早晚都能查出细节。”
早晚都能查出细节……
薄若幽听到这话,脑海中忽而闪出一抹亮光来,宋昱见了薄景谦,想劝他离开户部,后来便到了茶肆,在茶肆之中中毒,而后又到了对面的酒楼,看似随意为之,可他却在酒楼之中留下了一块玉佩。
如果她未曾寻到玉佩,那十日时间到了,酒楼的人也会找到宋府,而他那日,还请了长宁侯和李源入府,李源,长宁侯,还有这卫荃,皆是城中私卖黄金膏的权贵。
薄若幽忍不住看着霍危楼道:“侯爷,有没有一种可能,宋大人的死,其实并非毒杀,而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