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熏愕然的眸光望着景珏,景珏下巴支在枕边,眸光茫然满是惆怅,徐徐的摇头,左右为难,良久,他喑哑的声音道,“听说你不顾一切的冒雨出了府去,我就觉得蹊跷,生怕你有个闪失,这才追了出去。谁想追到河堤竟然遇到十二那插科打诨的痴儿,鼓动了一群官兵百姓穷追不舍的跟了猎犬闻了踪迹追上了山……熏儿呀,你可知,我比子骏更不想回那个冷冰冰的家,更想远走高飞。什么功名利禄,少年得志,光宗耀祖,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到头来,剩下的只有残破的身躯,无尽的屈辱。”景珏话音哽咽渐不成声,头埋去了枕头间,再没了言语。
流熏顿感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景珏表兄在她面前一直是无比刚强,不折不弯的一段百炼钢,令人觉得泰山般高大的依靠。谁想他如今吐露心思,听来令人心碎。想起景珏道出的那个秘密,他不过是赵王一夜欢愉所生的孽障,养在赵王府不过是为了让他长大光耀门楣。若如说来,景珏表兄的身世遭遇岂不比她和哥哥更加凄凉?
流熏心头一阵黯然,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原本对他的一丝猜疑和怨怒,也渐渐的化去。
她的话音变软,轻轻的抚弄景珏的背,又为他整理凌乱在枕间颈后的乌发,轻声提醒道,“莫让姑爹听了去,又惹来一场不痛快。”可这话一出口,心头更是一阵酸楚,回到府里,就难免这种小心翼翼,哪里及田园山野里的无拘无束?难怪旎姐姐如此执着的要撺掇哥哥离去,难怪哥哥义无反顾的坚持不肯回京。
流熏满心的凄楚,恰是方春旎端了药汤进来,只在门口咳嗽一声,轻声道,“熏儿,我可以进来吗?药正热,伺候珏表兄吃下吧。”
方春旎盈盈而入,一双杏眼红肿,似才哭过,面颊更是没有血色,透出几分疲倦。
“哥哥如何了?”流熏起身问,上前接过方春旎捧来的药碗。
方春旎看一眼景珏,又对流熏说,“是非经过,珏表兄想是都对你言明了。本指望能远走高飞,谁想……留下,怕是这屈辱只有更甚,没有最甚,不知明日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
景珏狠狠捶了榻愧疚道,“旎表妹,是景珏愧对你和子俊弟,白白搭上一场折辱,却功败垂成。”
方春旎黯然惨笑,“怕这就是命。”
流熏听着二人的对话,原来一直被蒙在故里看他们演戏的竟然是自己。她心头又气又急,忍不住问,“就是为了能双宿双飞的日后自由身,也不该如此折辱哥哥,那主意是谁想出的?”流熏气恼追问。
“谁想出的都不重要,不过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奴才们蠢笨,错上加错了。”景珏说。
方春旎解释说,“原本是大姨母那日在赵王府宴请女眷们过府去听戏,可巧我从偏堂走过,听了封舅爷府里的大奶奶同几位女眷说笑。那声音放肆,说的是张侍郎府的公子对继母不敬,人前恭顺,人后忤逆。偏偏张侍郎偏疼嫡子,张夫人为此愤恨。后来,封大奶奶就给那张侍郎夫人出了个法子,设计让那张侍郎误信了张公子下毒要毒死继母和幼弟,然后张侍郎夫人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求张侍郎休了她母子出张府,也好成全张公子……果然张侍郎恼羞成怒,为了给这位夫人解气,当众狠狠责打了这位张大公子不算,还令人绑了这位公子在仪门影壁前顶了日头示众。这位大公子是读书人,颜面无存,不待伤愈就离家出走,留下书信发誓辈子不会回府……当时,封大奶奶还调笑了说,张夫人太过妇人之仁,若依着她的绝妙法子,一定修整得这大公子生不如死!那读书人的颜面最要紧,怕是那张公子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这就绝了后患。那些法子一个个的……也是我听得心惊肉跳,料定舅母怕不会放过俊表兄,暗箭难防的,俊表兄怕是躲得过初一也未必躲得过十五……”